母亲的扁担


◎如夏
  老家房子的角落里有一根一米多长的竹扁担,光滑、圆润,泛着淡淡的光泽,那是母亲的扁担,已然多年没有使用了。每次见到它,我总能想起一串串有关成长的记忆。
  夕阳斜坠,西边的云霞像上帝手中打翻的调色板,柔和的光线映照在母亲蓝色的确良衬衣上。母亲弓着腰走得飞快,她肩上的扁担两端各吊着一个盛满水的大桶,它们仿似两座大山,压得母亲的双腿微微地打颤。我跟在母亲身后一路小跑,心里想着母亲的肩头上那块厚实的老茧。瞅着从桶里泼溅出来的水在地上绘制出一幅幅形状各异的地图,我似乎听到干涸的土地喉咙里“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声音里夹杂着母亲急速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声,还有扁担摩擦肩膀的咿呀之声。母亲的艰难、勤劳、坚韧聚积在一根小小的扁担上,以一幅有节律、颜色、温度的图景长久地保存在我记忆的深处。
  母亲只有初中的学历,大道理懂得不多,只知道絮絮叨叨地念。家中姐弟四人,我是老大。母亲总和我说做大姐的要照顾弟妹们,一家人相互帮衬,才能过上好日子。我从小外出求学,在家的时间不多,和弟妹们的感情有些疏淡。长大后,外出工作,姐妹几个相继成家,一家人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各地。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向我念叨:“你大妹妹一大家子处处需要她张罗,老的老,病的病,没有一个可以搭把手的人,这日子是有多难!你二妹妹性子犟,有事也是在心里憋着,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丫头了。你做大姐的要多打电话开导一下她。小弟也是,打小就满嘴跑火车……”每每说起这些,母亲就满脸的愁容。我安慰她说:“他们长大了自然会走自己的路,愁有什么用呢?”母亲听了,脸色一变,敲了我一记脑瓜子,说:“你这个做大姐的,照顾弟妹的担子是落在你身上的,你是要扛起来的!”母亲话语中的斩钉截铁容不得我有丝毫的推脱。二妹妹新房子进宅的时候,母亲知道我们工作忙,打了几次电话过来,再三嘱咐要抽时间前去。如今想来,维系我们姐妹间的血脉亲情的那种根纤绳,一直靠母亲紧紧地攥在手里,幸得她从来没有放松过。
  小弟高中选科的时候,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坚持要报读他喜欢的音乐。他打小没有接受过一丁点的专业指导,任凭我们说破嘴皮子陈数利弊也没能动摇他半分。对于父母来说,艰难的不仅是高昂的学费,还有看不到将来的前程。母亲心疼弟弟,节衣缩食为他筹措学费,却从不在他面前流露出半点难处。我责怪小弟的不懂体谅,母亲却看得通透,她开导我说:“有梦想就让他去追,即便不成功,他也会有收获的,努力就好。”我知道的,母亲说的“努力”不单指弟弟,还有她自己。她为着实现与她的生活水平不相符合的孩子的梦想,而甘愿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的境况之中。这是母亲肩头上无形的担子,担子里浓缩着她对子女最纯粹、最宽容的爱。
  我之所以会写下这些只言片语,与母亲也不无关系。小时候,我翻箱倒柜时发现了母亲珍藏在衣柜里的几本书。整日与扁担为伍的母亲,居然有藏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对大开本设计、装帧精美的《红楼梦》分外感兴趣。母亲见我喜欢,便把那几本书都送给了我,并嘱我小心保管。时至今日,母亲教我诵读林黛玉的《葬花吟》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在诵读声中,母亲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一颗小小的文学梦的种子,在成长这条路上,遇到困难时我总想起她说的那句话:有梦想就去追,即便不能成功,也总会有收获的。
  母亲大抵是全天下大多数母亲的缩影了,她以坚韧、乐观的精神扛起生活的重担,在苦难里紧紧地领着儿女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走出去。我想,那不仅仅是一个平凡的母亲的优秀品质,也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的优秀品质,更是一个民族能够在苦难中得以屹立不倒,走向美好未来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