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南瓜饼


■谭梓健
  中秋前回村,看见奶奶坐在门槛上剥豆。这个中秋,她第一次在没有母亲的世界里度过中秋节。我原本计划到北京旅游,但母亲说:“总得回来过节,给奶奶一个念想的。”
  直到去年,奶奶还是村里最让人羡慕的老人。只因她还有一位一百零五岁的母亲,还能唤她小名,把她叫到房间里塞红包。奶奶每次只留下一句:“我这个年纪居然还能收红包……”
  如今她七十八岁,却突然要面对一个没有母亲的世界。
  太姥姥的丈夫是一个船员,在一次任务里,丧生在海中。她没有哭,独自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奶奶说,小时候饿得半夜爬起来喝井水,太姥姥听见动静,总是摸黑走到井边抱住她,哭着说:“囡囡乖,日子一定会好的,妈妈不会再让你挨饿的。”
  后来,奶奶嫁到邻村,相隔不过二里地,却难得回去。那些年,她早上要耕田、下午要到供销社饭堂做饭、晚上还要回家带孩子,只有中秋节才有机会提着月饼回家一趟。
  太姥姥只种南瓜,每到中秋,定会做好南瓜饼,放在饭厅的桌子上,等着奶奶过来。我也曾问过太姥姥,为什么不种点其他的,她笑着说:“傻小子,南瓜结了果,一个瓜得有十几斤重,吃了就不会挨饿了。”
  而太姥姥做饼是十分讲究的,南瓜饼只用本地的黄金南瓜,蒸熟后揉进糯米粉,慢火煎到两面微黄,工序繁琐。就算是市场上的商户,也已经没有多少人做了。全家人曾轮番上阵劝她不要再费工夫做饼,太姥姥却说:“我女儿爱吃,我就得做,你们别管我了。”
  去年,太姥姥做不动了,就把手艺悉数传给奶奶。去年中秋,她躺在床上,已经认不清我们这些儿孙,唯独看见奶奶时,眼睛突然亮了亮,随后流下几滴眼泪:“囡囡,给你做的南瓜饼吃完了吗?今年的南瓜和冬瓜大得很,不够吃和妈妈说,不要再去喝井水了……”
  今年南瓜熟时,奶奶在灶台前站了很久。她按太姥姥教的方法,一步一步,不急不缓。蒸笼掀开时,蒸南瓜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你太姥姥这辈子,”奶奶把煎好的南瓜饼装盘,“就像地里的南瓜,甜都让别人吃了,自己没留下些什么。但南瓜藤会枯,叶会黄,只要结过果,就不算白长。”
  我们坐在院子里吃饼,月亮渐渐升起。奶奶突然说:“今天该给她送月饼的。”顿了顿又笑了:“不过她现在不用吃这些了。”
  我想起太姥姥晚年常说的话:“我活够了本,见过了五代人。现在每多一天,都是赚的。”
  这个中秋,奶奶接过了她母亲的角色。在饭桌上给她的孙子讲她的故事,在田间教他们认南瓜花。
  今年月亮很亮,照着一代代人离去的路,也照着新生命来的方向。有些东西就像今夜月光,既照人间团圆,也照天上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