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那碧树未曾凋落


□亚娜
  秋意渐渐起,夜风浅浅寒,淡淡的月光洒在窗台上,笼罩着夜的朦胧与神秘,一阵阵的思绪涌上心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苦楝树下,走进了我的思忆里,是外婆!碧树下,她笑意渐浓,而我泪眼已经朦胧……
  一个小院子,用竹条围起来,两间平房,中间有一个厅,厨房就在右侧的过道上,院子虽然不大,但外婆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推开院子的竹门,竹围栏上缠绕着南瓜藤,还有张扬的瓜蔓,巴掌大的碧叶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嫩黄的花朵或在绿叶中半遮面,或是落落大方地立在绿叶之中,而调皮的我,总是去掐那嫩黄的小花,要么揉碎做“过家家”游戏的材料,要么就插在耳边扮靓,外婆总会慈爱地说:“娜妹,这花是吃的,不是玩的!”她从来没有责备过我,善良得如同那一朵朵遗世独立的南瓜花!这个场景在多年以后不断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想着想着就会泪流满面。
  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外公,听母亲说外公很早就不在了,是外婆辛辛苦苦地拉扯大六个子女。抚摸着外婆沟壑纵横的脸庞,年幼的我不懂其中的艰辛,只知道外婆聋了,要很大声和她说话,她的眼睛永远都是笑眯眯,无论是对最小的我,还是她的孙子孙女都是轻声细语,所以表哥们爱和外婆挤在一起睡,爱在外婆的厨房里弄吃的:玉米棒子的清甜,番薯的软糯,夜空中充斥着香甜的味道,也弥漫着我们无忧无虑的笑声。
  更多的时候,外婆坐在墙角边的凳子上,摇着那把写满斑驳岁月的大蒲扇,一下一下,驱赶着她的愁闷与寂寥,阳光就洒落在她的发梢上,肩上,洋溢着慈爱的光芒。她,从来不去和村里的女人们嚼舌根,也从来不说子女媳妇的是非,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心里,她淡然接受生活中的一切,唯一让她伤感的就是两个儿子不和,每次儿子们吵架,她劝不着,一会儿拉开这个,一会儿拉开那个,肩膀微颤,眼眶湿润。年幼的我拽着她的衣角,感受着她内心的悲伤与无奈,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忍呵斥任何一个。善良如她,小心翼翼维系着两个儿子欲断还连的关系,心里的苦啊,比门前苦楝树的果子还苦!
  作为她最小的外孙女,没有爷爷奶奶照看的小丫头,在农忙时节,我和哥哥就会住进外婆家。大一点的时候,我和哥哥抬着一个鸡笼从小路去外婆家,六七公里的路,两个小孩子穿过山岭,跨过河溪,哥哥像个大人一样领着我去到了外婆家,在现在看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忙碌的母亲无暇顾及这些,而我也庆幸当年没有遇到拐子佬。每次去外婆家,外婆总会变戏法似的从万能的米缸里掏出糖果、苹果来,她舍不得吃,都留着给我们,而母亲和杯奶(姨妈)买给她的猪肉、鸡肉和鱼啊,她总是拉着大舅爹或小舅爹,给他们盛满一碗,然后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眼光柔和恬静,仿佛他们还是孩子。
  身体一向硬朗的她,第一次生病,是肺炎,在镇卫生院打针,然后回我家住,我有了更多和外婆相处的时间,欣喜若狂,拉着外婆的手,抚慰着她想家的情绪,帮她擦身冲凉,刻满沧桑岁月的皮肤,我第一次真实感受到了岁月的无情和她的艰辛!那时的我就想:等我以后工作了一定给外婆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让她享一下外孙女的福。殊不知,这个愿望会成为我永远的遗憾!
  大二那年,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寒假,我生病了,是慢性阑尾炎。刚开始的时候,因为路途遥远,父母让我在学校附近的医院看病,不曾想那时外婆已经走了,怕我伤心着急,因为我和外婆感情最深厚,母亲强忍悲痛没有在电话里提过一句,直到我回家,做完阑尾炎手术出院后,那晚母亲坐在我的床边,哭着对我说外婆走了,那一瞬间,我脑里一片空白,不敢相信那个最爱我的外婆走了,是永远地走了,哭了一个晚上,回忆着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我不能接受……
  听母亲说,外婆是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走的,很安详,很平静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人提及外婆的事,那是我心中的隐痛,我还没有给她买过衣服和零食,还没有让她享福,就这样,走出了我的生命旅程,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成了人生中的一个遗憾。
  外婆,我很想对您说,娜妹长大了,工作了,结婚了,生子了,一切都好,您放心吧!午夜梦回,仍有刻骨铭心的伤痛,每每提笔,未写泪先流,在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我不敢想象外婆是如何养大六个孩子,为母则刚!我最爱最敬佩的外婆,她坚韧不拔,犹如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人生。更像一棵苦楝树,虽历经风雨,仍然满树碧绿。梁晓声曾经说过:如果最亲的人去世了,最初你不会那么痛,因为你缓不过来,反而最难过的是在之后的时光里,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时,看见他曾经爱吃的美食,用过的杯子,鼻子一酸,泪流满面,想起他在该有多好,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失去亲人最难过的不是失去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外婆离开我们已经18年了,18年的光阴犹如昨夜的西风,梦里那碧树却未曾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