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分


□黄俊怡
  春分过后便是清明了。
  清明如同过年中秋一样,是我们不可忽视的重大节日,饮水思源,清明是回望来处寻找家园的时分,此刻人们无论置身海角天涯,不管归途何其漫远,总是会回到来时路。
  我的初中时代求学在城中。想起清明,想起当年城中林立本老师,他教我们历史课,林老师私淑赵孟頫,摆得一手好书。我记得那年清明,他在课上给我们讲述节日的要义,在黑板上写下“慎终追远”四个飘逸的字体,接着写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回忆起这幕情景让我联想到依稀细雨里的清明。据闻林老师前些年辞世了,想起林老师一身白袖,瘦削又显得单薄的身子,站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素有学养的老一辈教员,已不多见了,旧时老一辈也已渐渐年迈,这一晃二十多年便过去了。
  少居乡野,清明是上山祭拜先祖的时节,也是踏青的好时机。
  乡下人在清明有祭祀的惯例。每逢清明时,大人们挑着的担子过村走野赶路朝山祭拜先祖,担子一端备有三牲酒礼面包糕点,一端是香烛纸钱爆竹。少时跟随大人走过故乡的山水,翻山越岭走过一段段泥泞的山路,寻找长眠在山野的先辈。一番披荆斩棘,清理墓地的旷野粗枝,读过碑记。登山望远,举目原野苍茫山色烂漫。此时春色正浓,清明时分的故乡看山看水皆是赏心悦目令人如沐春风,乡土情切之感油然而生。
  清明时难忘“办食”的炊事。“办食”,顾名思义乃众人围在一起吃大锅饭,即吃清明饭。清明那天我们带着柴米油盐碗筷盘碟来到山下,在邻近祖坟的地方另起炉灶烧火煮饭,这是旧时乡村清明的村例。祭拜完先人后,灶边人声鼎沸,烟火正浓从乡野袅袅升起,猪肉、豆芽、豆腐、蒲瓜等一锅锅热气腾腾端出,煮熟的菜按户分配再搭伙共享,清明成了邻里间一场热闹的午餐,那时物质虽然并不丰盈,但回味那时,大锅饭却是佳肴美味。时至今天,有些村落仍延续“办食”这一传统。据我了解,吃清明饭的民风可追溯到明清时期。现在人们把吃清明饭改到茶楼酒馆里,原来清明要燃放爆竹以示庄重肃穆,如今清明节日庄重仪式日益简化,这是时代的进步,但是传统的乡土文化已深深烙在我们心中。
  人们生活改善后,乡村生活过得红火。村里人纷纷进城,清明时节成了人们返乡团聚的纽带。难得一见的旧友,在清明时分偶遇在来时的街巷,我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时光倏忽,归来已非旧日别去时。停留在某个村落,向留守村野的人打问某位旧友人今在何处,村人说她远在他乡极少回来。这一幕颇有杜牧“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况味。清明由远而近拉长着少年的记忆,清明是心里的一根弦,似弹奏过的乡音曲韵,是那么熟悉而又那么悠远。
  又逢一年清明时,夹杂着微风细雨,我风尘仆仆回到小镇的乡里。
  四野葱郁,沿着来时的路,清风徐来,脚下的土地显得格外亲切。河流对岸,荒野依旧茫茫,那里留有我来时的踪迹。周边村落临山,山那边是我的祖父、祖母劳碌一生的归宿地。缓步而来,我修剪去墓地长满的荒草,凝望碑记记载祖母的生平,这时乡居年代的一幕一幕映入眼帘。小时候老院子里,阳光漫过天井,她正在用手工打磨豆酱、豆豉,一边添加盐糖姜酒,口味正好。出城读书时,她每天一早打开大门的一闸铁门,目送我骑车出门,周末回来嘘寒问暖。我的祖母对我有着厚重深恩,在稚年饥饿的岁月里,没少给我留过温热可口的饭菜。自小倔强的我,独她知我训我。二十年前那个冬天,寒风凛冽,远在异地他乡的我,获悉她撒手人寰,冷风冷雨里辗转反侧彻夜涕泣如雨。前些年清明,我总会往城里跑一趟,带上她在世时喜欢吃的酥油饼用来祭拜。年岁渐深,有些怀忆由浓逐渐转淡,一种淡淡的哀伤从心间漫过。
  离开家乡后,有些遥远世代里的先辈祖坟,唯寄托予乡里亲邻打理祭扫。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这是清明节日的意义所在。回望祖祖辈辈生活过的这片土地,我始终心存感恩。清明时分穿梭过来时人来人往的故乡,回想旧时人事,不禁感慨流年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