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瓜子


■李嘉燕
  喜欢嗑瓜子,由来已久。
  小时候难得有零花钱,好不容易从母亲那得个一两分的硬币,攥着它,乐颠颠地往隔了两三条街的小卖部跑。跑到了,踮起脚,举着那枚亮当当的硬币,对掌柜脆生生的嚷:“买瓜子。”
  掌柜接了钱去,从装瓜子的大玻璃瓶里,用一个红色的小塑料杯——很小,舀上一杯或大半杯瓜子,倒在我张开的两只小手并拢成的半圆里,然后我把这装在半圆里的瓜子,分几次小心翼翼地装进上衣的口袋里。若是买到三五分钱,掌柜便会用纸角给装起来,再递给你,那就可以不用装口袋里了。
  口袋里揣了瓜子,回来时一边走一边嗑。通常也不肯一次连着嗑完的,倘若有小伙伴一起玩,掏两颗出来跟玩伴分享,也是很快乐的事。
  有时衣服换下来,洗净后再穿,运气好时,还能从口袋底端摸出一两颗幸存的瓜子,那更是一个小小的惊喜了。
  那时所说的瓜子,就是葵瓜子。瓜子壳上黑白相间的条纹,曾经无数次诱惑着我童年的目光。有一回,四姐不知从哪弄来一棵向日葵,也不记得是由种子发的苗还是直接就是树苗了,种在屋后一个废弃了的裂了缝的瓦煲里。四姐打小就是能种花草的,向日葵苗在四姐的伺弄下,茁壮成长。
  四姐说,这向日葵将来是能长出瓜子的。我于是每天对着向日葵,看呀,盼呀,等着它长出瓜子来。及至向日葵傲娇地顶着一朵金黄的花朵,并用肉眼可见的速度由小变大,一天也没离开过我目光的浇灌。
  “什么时候能有瓜子吃?”“快了快了,再过几天就行了。”我和四姐这样的对话重复得越来越频繁的时候,我心里的想法也越来越复杂。花越长越大,越长越好,越长越金黄,真要把它摘下来取里面的瓜子,该有多么可惜。但怎样从那里面取出好看又好吃的瓜子来,又是我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不舍,好奇,期待,当这种复杂的感情越来越浓烈的时候,一天早晨起来,向日葵上端那高擎着的一轮金黄,没了,夜里被人拦腰折去了。我带着哭腔告诉四姐,大我四岁的四姐云淡风轻:姐下次再给你种。但我心里却恨死了那“采花大盗”。时至今日,四十余年过去,想起来我仍然咬牙切齿:他偷走的,岂止是一朵向日葵?那上面盛开着一个小女孩的多少童真?多少期待?多少希冀?
  四姐没有再种向日葵,我也没嗑上自家种的葵瓜子。
  现在,葵瓜子再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是庞大的坚果家族中最不起眼的一种。每年春节前后,商场里的坚果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冬瓜子、南瓜子、开心果、腰果、夏威夷果、巴旦木、杏仁、碧根果、 板栗、 榛子、 核桃……数不胜数。葵瓜子当属其中最廉价最不起眼的一种,但我依然对它抱有特殊的感情。从商场里买回一大袋,得空倒几颗出来,泡杯热茶,边嗑边看书,间或抿一口热茶,好不惬意。
  嗑其他瓜子,通常要两手并用,而葵瓜子就没那么难伺候。只消用两根手指夹起来,送至嘴边,用牙齿轻轻一咬,略微旋转一下,舌尖一挑,瓜子仁便整个儿卷进嘴里,要速度有速度,要味道有味道,看书嗑瓜子两不误,不亦乐乎。
  说实话,跟其他坚果比起来,葵瓜子的味道实在有点平庸,但其他再好的坚果,又哪来童年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