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油茶花开


■丁雪珍
  故乡的油茶花,村里人都喜欢叫它茶子花。油茶花在寒气中傲然绽放,白色的花瓣如雪,浅黄的花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自父老乡亲一九九零年起开荒大搞经济创收时,昔日的油茶树能幸免留下来的只是路旁或在两梯之间的空隙处。虽然只有零散的油茶树点缀着整个小山林,但它们的白早把旁边的荔枝树、龙眼树的绿映亮,是那么耀眼!让我最欣慰的是,那棵粗壮的油茶树依然如故,如约绽放它的生命之花。油茶花开,一般在每年12月份到次年2月份左右,花期很长。又见油茶花开,往事历历在目,我仿佛看见了已久不见的父亲。
  少年时,家里的日子过得较为清贫,因为子女多,为了生计之余,又得供子女上学读书,父母亲总是起早摸黑地干活。但父亲总喜欢说“知足常乐”,即使餐桌上摆着的是一大锅青菜汤,一大盘青菜,一小碗肥猪肉,我们也会吃得津津有味。此时,父亲总会笑成一朵最灿烂的花,我们也喜欢看到这朵美丽的花。
  记得一九八三年时值隆冬,爱学习的小妹认识了汉字“雪”,就闹着父亲带她去看雪。父亲实话告诉她,我们这里是南方不是北方,看到的是霜或者霜重时凝成的冰块,实在是看不到雪的。可固执的小妹就是闹个不停,非要父亲带她去看雪不可。这一闹,我们也来了兴致,也闹着父亲带我们去看雪。这可让父亲为难了,那一朵灿烂的花不几天就变得憔悴。见到这样,较懂事的哥哥、姐姐都叫我们三个小的不要再闹,因为父亲已经好几天没有笑过了,说实在的,没有看到那张笑脸,我们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我们此后都不再闹着父亲去看雪。
  时间在指尖间无声滑过。一天早上,父亲突然告诉我们看雪去。我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围着父亲问是不是要到北方去。其实以我家的经济收入根本不能到北方去,但我们还是好奇地问父亲。父亲狡黠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随我来就行了。”我们就像一群小绵羊那样乖,随着父亲悄悄地来到屋后的小山林。
  哗,一个白的世界!满山的茶油花迎寒而开,开得特别旺,一朵朵簇拥着,白似雪,白若云,白如絮,早已把稀稀疏疏的绿叶淹没在白色的世界里。被夜里寒风偷摘而下的花瓣,如同白色的乳胶把干枯了的山草全部覆盖。地上,树上,除了白色,还是白色,白得直逼我们的眼!啊,这白的世界不正是雪的世界么?小妹摇着父亲的手问:“这就是雪吗?”父亲说:“这是南方的雪!”我们明明知道是油茶花,而父亲却说是南方的雪,我们想肯定与北方的雪差不了多少。我们放开父亲的手,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飞进雪的世界,捧起一片片花瓣,往天上抛。“仙女撒花”“下雪了!下雪了……”“雪花飞啦!雪花飞啦……”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小山林。
  我们一边放声叫嚷,一边尽情地抛花飞舞。父亲见我们乐开了怀,也不由自主地加入我们的队伍,尽情地嚷,尽情地抛。我们都玩累了,便钻进那棵粗壮的油茶树,找个好座位坐下休息。不时,一阵晨风拂来,顷刻间雪花纷纷扬扬,那么轻盈,那么美妙,整个山林都曼舞起来了。我们再也按捺不住,像小松鼠似的跳了下来,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去接这美丽的雪花。啊,这就是南方的雪,如此美!父亲立在雪花中,仰着头,闭着眼,在静静地享受雪花的亲吻。突然父亲惊叫起来:“你们快试试看,多舒服的感觉!”我们在父亲的催促下,依样画葫芦,等待父亲说的那种感觉快点来临。噢,一片、两片……不,不可能!为什么不是寒凉,却是贴心的舒服,甚至是丝丝的温暖,越来越暖和……想不到南方的雪竟叫人如此惊喜!此时的父亲见着我们如此兴奋更是高兴万分!总喜欢寓理于事或物谈话的父亲,笑着对我们说:“你们看,茶子花开在寒冬,像梅花一样坚强;茶子花,如雪一样纯洁;我们做人呀,也要像它那样,便会拥有那份贴心般的舒服与温暖!”我们便一个劲儿地点头应“是”。其实未曾涉世的我们,只是对父亲的话一知半解而已。而父亲早已笑容如花,对着我们笑得更加甜美。
  岁月如梭,父亲陪伴我们的日子并不长,就在那年油茶花花期结束的正月初春里,他伴随着那一年的油茶花一起离去了。那一年正是一九八九年,父亲才四十岁。曾经满山的油茶花不再重现,曾经和父亲一起看南方的雪景不再重演,唯有定格在脑海里如宝珍藏。
  又见油茶花开,我看见父亲正在油茶花丛中轻轻浅笑。我轻抚朵朵默默盛开的油茶花,把耳朵贴近它,静静地聆听父亲久违的笑声,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