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寄思念


■张小明
  重阳节又到了。那些与旧友有关的时光,总在这样的日子里,格外清晰地漫上心头。
  高中时,我们同在十班,她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姑娘,却有着超出年龄的勤奋。课上总坐得笔直,笔记本字迹工工整整;课后少见她追逐打闹,要么伏在桌前梳理课堂知识点,要么捧着书本追着老师问问题。她成绩一直很好,是我们眼里认真又出色的小同学。毕业前夕,她特意送我一本笔记本,扉页写着“送给张小明同学留念”,里面还夹着一张她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穿着整齐,眉眼干净明亮。我当时捧着笔记本,心里又欢喜又有些内疚——欢喜这份纯粹的同窗情,却也因没能准备像样的回礼而不安。那时只觉她文静温柔,后来我们虽都在市区工作,却甚少见面,没想到有一年重阳登高路上遇上她,还意外见识到她风趣的一面。
  那天,因子女都在外地读书,家里家务负担不重,我和妻子早定好先去丽岗的一家饭店吃晚饭,再往尖岗岭去。刚到饭店门口,暖融融的饭菜香裹着人声从厨房飘来,抬眼竟看见角落里坐着她——原来她没提前订房,正愁找不到座位。这下可巧了,平日里本就难得碰面,这份意外重逢,让秋日的微凉瞬间被惊喜冲散。我赶忙邀她凑到一桌,菜还没上齐,话匣子就先打开了:从高中课堂趣事,聊到各自如今的生活,连班里老同学的近况都一一打听,越聊越热络。
  晚饭后,她把摩托车留在饭店,坐我的小车直达尖岗岭半山腰。随后我们三人踏着阶梯一级一级往上走,笑声与话语像石阶般层层攀升。聊到毕业时她送我笔记本、我却没回礼的内疚,她先笑出了声,对着我和妻子打趣:“哗,那时候我还没发育呢,思想单纯得很,哪会在意有没有回礼!”这话一出口,妻子当即笑出声,连我也被她的直白逗得格外开怀。
  聊着聊着,我又想起与她父亲的交集,便慢慢讲给她听:高中刚毕业那年,大队安排我在卫生站做药工,恰好她父亲下乡驻我们大队。每天清晨,他都会带我上山采中草药,手把手教我认草药——教我辨车前草边缘的锯齿,认金银花的黄白花瓣,还仔细讲蒲公英药性。我后来懂的那些草药知识,全是那时他一点一点教我的。其实我早知道她父亲是谁,可那时年纪小,不知是心底的自卑,还是怕唐突了这份缘分,竟从头到尾没敢跟她提过这事。话刚说完,她和妻子就笑了,笑得前仰后合,还齐声调侃我“无用”:“这么多年的缘分摆在那儿,你居然藏了这么久!”山间的风裹着她们的笑声,连石阶旁的树叶都晃得更欢了。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绿景——那天广州的两位男同学回来,一桌子同窗围坐,所有人都瞧出她脸色不对,难掩的憔悴像蒙了一层灰,压得人心里发沉。大家都没说破,却都在暗自担忧:莫非是得了重症?光是看着,心就揪着疼。聊天时,谁都默契地避开敏感话题,可我总忍不住走神,满脑子都在默默祝愿,盼着她能扛过去,盼着今年重阳还能约她一起登尖岗岭,还能听见她风趣的玩笑声……
  这份期盼里,始终裹着挥之不去的慌。她是真能好起来,还是只是暂时的不适?我问不出答案,也不敢深想。谁能料到,那次相聚,竟成了我们与她的最后一面。没曾想,所有的担忧终成现实,她还是走了。
  她就这么突然离去,我得知消息后悲伤难言,可再难过又有什么用呢?日子总要往前过,唯有把这份思念藏在心底,好好珍惜每一个重阳节——毕竟这样的日子,过一次就少一次了。
  如今再登尖岗岭,晚风依旧带着秋的清爽,石阶上行人络绎不绝,说笑声从身旁擦过,可再也没有她打趣说笑的身影了。风一吹,记忆就翻涌上来:高中时她在校的认真模样,毕业时那本夹着黑白照片的笔记本,重阳路上三人说笑的热闹场景,还有她父亲带我采草药的清晨,甚至绿景那次见面时她灰败的脸色、轻声说话的模样……一幕幕都在眼前掠过,眼眶不自觉地发热,视线也渐渐模糊。
  往后每一个重阳,我还是会牵着妻子的手来尖岗岭登高——既是守住多年的习惯,也是带着与她有关的所有美好回忆,认真体验每一次登高,珍惜每一段与旧时光相关的日子。那些没说尽的话、藏在心里的思念,会随着每一次登高,留在尖岗岭的草木间,留在岁岁重阳的时光里,也永远留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