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屋·杨桃树
■李坤鸿
我的故乡有个诗意的名字——新屋村。这个名字的由来,要从一座曾经辉煌的老宅说起。
老人们常说,早年间村子里的房屋稀 稀落落,都是些低矮的土坯房。直到民国年间,一户杨姓大户人家建起了这座气派的宅院,因其在村中格外醒目,人们便以“新屋”相称,久而久之,整个村子也就跟着叫新屋村了。说来有趣,这座“新屋”在我记事时已是斑驳陆离,却依然保留着几分昔日的威严。
新屋坐西北朝东南,朱红色的大门足有三米多高,两扇厚重的门板开合时总会发出悠长的“嘎吱”声,那声音仿佛穿越时空,至今仍在我耳畔回响。门槛高得出奇,两边各有一个长方形的大木枕,像是两个忠实的守卫。小时候,我们这些顽童总爱跨坐在门槛上,把腿悬在半空晃荡,感受着木料传来的温润触感。
整座宅院呈“日”字形,三进七间,中间有两个宽敞的天井。青砖铺就的地面方方正正,即使在最炎热的夏日也透着丝丝凉意。墙基是用不规则的花岗岩垒砌的,上面是青砖,再往上则是泥砖。房梁都是上好的杉木,屋顶覆盖着青瓦,足有十多米高。有些房间还保留着阁楼,那是存放粮食和杂物的地方,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那里充满了神秘感。
土改后,这座大宅被分给了十多户人家居住。东北角的几间屋子留给了原主人,而中间的厅堂则一度被用作生产队的牛栏。记得每次经过那里,总能闻到混合着青草和牛粪的特殊气味。屋檐下的砖缝成了麻雀的乐园,它们在那里筑巢、繁衍。每当听到雏鸟的啁啾声,我们就会搬来梯子掏鸟窝。那时候麻雀被列为“四害”之一,捉到的小鸟要么煮来吃,要么养着玩。现在想来,那些稚嫩的生命就这样成了我们儿时的玩物,不禁有些怅然。
在新屋的西南角,有一棵古老的杨桃树,树下是一口叫新屋塘的鱼塘。这一树一塘,想必是与新屋同龄的。那棵杨桃树有十多米高,树干粗得我们两三个孩子手拉手才能合抱。最神奇的是树干上有一个天然的树洞,正好可以踏脚攀爬。我们常常比赛谁爬得最快,树皮粗糙的触感,混合着杨桃特有的清香,构成了童年最鲜活的记忆。
杨桃树东南面的枝叶格外茂盛,每到花期,紫红色的花朵竞相绽放,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红云。花开时节,成群的蜜蜂嗡嗡作响,热闹非凡。不久后,枝头就会挂满五星状的小杨桃,晶莹剔透,极像翡翠雕琢的艺术品。可惜这棵树的果实偏酸,平日里少有人采摘。只有逢年过节,大人们酒足饭饱后,才会摘几个来解腻。于是,熟透的杨桃常常无人问津,最终坠落在地,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棵杨桃树就像一把巨大的绿伞,为新屋遮风挡雨。树下的鱼塘碧波荡漾,塘边散落着几块平整的花岗岩,成了村里人纳凉聊天的好去处。夏日傍晚,大人们摇着蒲扇在此闲话家常,我们这些孩子则在树下嬉戏打闹,或是爬上树去摘杨桃,或是趴在塘边看鱼儿游弋。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画面美得让人心醉。
杨桃是故乡最常见的水果之一,青绿的果实配上红色的蒂,五瓣的形状极像小星星。记得在课本上看到过一个谜语:“红丝线,吊绿球,人人见了口水流。”谜底就是杨桃。这个谜语我记了一辈子,每次想起,眼前就会浮现出新屋旁那棵老杨桃树的身影。
如今,新屋早已破败不堪,那棵杨桃树也不知去向。但在我记忆的深处,它们永远鲜活如初。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光,听见新屋大门开启时的“嘎吱”声,闻到杨桃花开的芬芳,看见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落的斑驳光影。这些记忆就像陈年的老酒,时间愈久,滋味愈醇。
故乡的新屋和杨桃树,承载着我最珍贵的童年记忆。它们不仅是一座建筑、一棵树,更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印记。在这个快速变迁的时代,这些老物件都会消失不见。但我知道,它们早已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里,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永远鲜活,永远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