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有棵龙眼树


■张玉婵
  “院里的龙眼好甜啦,你们快回来。”
  每年龙眼成熟时,父亲总会打电话催我和哥哥弟弟回老家摘龙眼,轻快的语调里,跳跃着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院里的龙眼树,是母亲在二十多年前栽的。那时我们三兄妹已工作了几年,有点余钱,便拆掉破瓦房,新建了一栋小楼。父亲和母亲在很多问题上都意见不一,但对“家”的理解却出奇地一致。他们都认为:一个幸福的家一定要有一个院子,院子里一定要有一棵龙眼树。记得龙眼树刚栽下时,矮小瘦弱,仿佛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在父母的精心料理下,龙眼树不负所望,没几年,便枝繁叶茂,开花结果。有了这棵龙眼树,单调寂寞的小院便有了四季常青的树荫,有了欢乐活泼的鸟鸣,有了甜蜜醉人的香气,平淡的日子变得有声有色,日渐年迈的父母也有了寄托和盼头。
  每年采摘龙眼的日子,对我们家来说,是重要的团圆日。对这一天的到来,我们充满了期待;而父母的期待,则更深,也更早。从龙眼树绽开出小黄花起,他们便翘首以盼了。
  阳春三月,地表的寒气渐渐消散,龙眼枝头冒出了一簇簇黄褐色的花苞。花苞吸足了阳光和雨露,一天比一天鼓胀。在一个风轻气暖的早晨,花苞们再也忍不住,花蕊用力一顶,朵朵淡黄色的花儿便灿然盛开。一串串,一团团,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微光。灰雀跃上枝头,吱吱喳喳地传播着喜讯。蜜蜂闻讯赶来,在花簇间穿梭不停。母亲满眼欣喜地看着一树繁花,手里提着半桶已拌好的鸡糠,却对鸡舍里鸡们伸长脖子焦急叫唤置若罔闻。屋内的父亲听到群鸡乱叫,放下手中的水烟筒,急急脚走了出来。待看到那一树明黄,他也忘了自己要干啥,和母亲并肩而立,一脸陶醉。春风拂过,枝叶摇曳,暗香流动,很快便满庭芬芳。
  日子悄然而过,龙眼花簌簌飘落。不知不觉间,一颗颗小绿豆缀满枝头,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稚嫩的小绿豆犹如初生婴儿,可有了春风温柔的安抚,甘霖细心的哺育,春阳慷慨的馈赠,它便一天一个样。小绿豆很快变成了青豆,没多久,青豆穿上黄褐衣,变成了小黄珠。父亲担心小黄珠营养不足,不时补充用草木灰与鸡粪制成的农家肥。有了大自然的恩赐和主人的呵护,小黄珠的肚子越来越大,变成了圆滚滚的龙眼。七月下旬,艳阳似火,龙眼鲜甜的果香把空气熏染得分外醉人。母亲摘下几颗,掰开果壳,轻轻一咬,一股清甜像甘泉一般涌入口腔,不禁连说好吃。父亲乐得嘴巴差点就咧到了耳根,立即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我们。
  第二天上午,我们兄弟妹三个小家庭,像一群鸟儿,满怀喜悦地飞向老家。母亲坐在院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当孩子们下了车扑向她时,蔫蔫的她霎时变得神采奕奕,牵着孩子们的手,轻快地向龙眼树走去。父亲守在龙眼树下,一见到我们,便大声宣告:“可以正式开摘啦。”哥哥站到人字梯上,弟弟爬到了龙眼树上。一簇簇沉甸甸的龙眼落进了箩筐里,一声声欢呼飞上了龙眼枝头。我和嫂子、弟媳忙着整理龙眼,孩子们则二话不说,一吃为快。素来勤快的父母,此刻却不知道干啥,一会儿看看树上,一会儿用粗糙的手摸摸孩子们的头,眼里满是欢怡和满足。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母亲炖的元肉枸杞土鸡汤清亮鲜美,孩子们瞅到汤锅见底了才不情愿地放下碗。这边刚收拾好碗筷,那边父亲已搬出茶几,摆上龙眼。大家围在一起,尝着龙眼,闲话家常。回忆起走过的艰难岁月,父亲禁不住眼眶微湿,母亲忙扯了扯他的衣角,说现在日子甜着呢。晚风缓缓吹过,龙眼树沙沙作响,蝉儿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把宁静的夜晚拉得很长很长。
  院里的龙眼树,年年开花,年年结果。当初栽下它的人,我的母亲,却在几年前走了。今年龙眼成熟时,我们又回到了家里。龙眼的鲜甜再次在嘴里泛起,仿佛在提醒黯然神伤的我:爱和幸福,从来都不曾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