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塔记趣
李坤鸿
故乡的母亲河有个朴素的名字——杨桥坑。她像一条绿色的绸带,蜿蜒缠绕在青山碧野之间。每当春水初涨,她便舒展腰肢,将两岸的草木都浸润得油亮亮的;待到秋深水瘦,她又如羞涩的少女,在卵石间轻盈跳跃。这条河,是我童年最温柔的摇篮。
记忆中的母亲河美得令人心醉。河滩上的沙粒被阳光打磨得金黄,赤脚踩上去,细碎的暖意便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底。河水清澈得能数清河底的鹅卵石,偶尔游过一尾小鱼,便在水面划出银亮的弧线。岸边的芦苇丛是天然的屏风,风过时沙沙作响,像是在演奏一支永不完结的田园曲。这里栖息着翠鸟、蜻蜓,还有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它们都是我们最忠实的玩伴。
那时的日子清贫,却因这条河的馈赠而丰盈。我们这群野孩子,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麻雀,整日在河滩上扑腾。摸鱼虾、打水漂、挖沙洞,最简单的游戏也能玩出百般花样。而最让我们着迷的,莫过于垒沙塔比赛了。这游戏不知是谁发明的,却像河边的蒲公英种子,在我们之间自然地传播开来。
垒沙塔是门精细活计。先要选取水沙相宜的浅滩,太干则沙粒离散,太湿又难以塑形。我们常为争夺最佳位置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总由年长的孩子来主持公道。比赛开始前,大家会像出征的将士般郑重其事地蹲下,将衣袖挽到手肘,露出晒得黝黑的胳膊。被推举为“指挥官”的孩子会背着手巡视,那模样活像检阅军队的小将军。
“开始!”随着一声令下,十几双小手同时没入水中。清凉的河水漫过手腕,细沙从指缝间溜走的感觉,像握住了一把流动的月光。我们小心地捧起一掬湿沙,提到约莫五公分的高度,然后微微分开手指。沙粒便顺着水流缓缓坠落,在河滩上堆出小小的尖顶。这过程需要全神贯注——呼吸要轻,手腕要稳,连眨眼都要格外小心。稍有不慎,辛苦垒起的沙塔就会轰然崩塌。
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河面上,与摇曳的水草交织成奇妙的图案。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落在沙塔上,惹来一阵惊呼。年纪小的孩子常忍不住偷看别人的进度,这一分神,自己的沙塔就矮了半截。而老练的“沙塔匠”懂得调节沙流的节奏,时急时缓,让塔身呈现出优美的螺旋纹路。
“阿明的塔要倒啦!”随着这声呼喊,一座摇摇欲坠的沙塔果然化作一滩软泥。失败的孩子也不恼,反而咯咯笑着在沙滩上打滚。渐渐地,沙塔们像被施了魔法般接连瘫软,最后屹立不倒的便是胜者。新晋的“指挥官”会神气地背着手,学着大人的腔调宣布:“输的人要晒五分钟太阳!”其实所谓的惩罚,不过是躺在暖烘烘的沙滩上数云朵罢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倒塌的沙塔多像我们转瞬即逝的童年。可母亲河记得每一个孩子的笑脸,记得每座沙塔的形状,记得阳光穿过水滴时折射出的彩虹。有时在梦中,我仍能听见河水潺潺,看见一群赤脚的孩子在沙滩上追逐,他们垒起的沙塔倒映在水里,仿佛要一直通向云端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