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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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等却未见韩小倩复机，龙涛明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心中焦虑不已。只好又拿起话筒，寻呼欧光华。很快，电话铃震响。欧光华告诉龙涛明：“师母过世了，师傅脱离危险已苏醒，小倩正在赶去山东的路上……”
　　听到确切的噩耗，龙涛明一阵悲从心生，手中的话筒再也抓不稳，“啪”地掉在了桌上。这个铮铮汉子，眼泪夺眶而出。泪水一下子模糊了他的视线，而他记忆中，韩小倩的母亲张老师温婉的笑容却越发清晰——
　　在和韩小倩确定恋爱关系后，龙涛明曾提议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遭到了韩小倩反对，让龙涛明误会韩小倩尚未定心，不愿让家人知道他的存在。韩小倩详细解释了韩家和罗家之间的父辈渊源，并把父亲一直想把她嫁给罗为斌，以达成父辈约定的执念一并告知。但她也表明了自己的鲜明态度，说是坚决不会同意父亲的安排，让龙涛明放心。为此，龙涛明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韩劲，但后来在机缘巧合下，先接触到了张老师。
　　第一回与张老师会面，是在电影院。原本要去看电影的是韩家三口，却刚好韩劲当天因一个临时任务，要出差省城，临时空出了一张电影票。张老师打电话同韩小倩商量，问爸爸那票给谁看，韩小倩毫不犹豫就说让龙涛明一起去看，并叮嘱不要同爸爸说。
　　关于那次相见，龙涛明觉得应该感谢韩劲，因为电影票是韩劲费心弄来的。作为军人出身家庭，韩家人都爱看战争题材电影。前一晚，韩劲下班回家时，从衣兜里拿出三张电影票，在张老师和韩小倩面前晃了晃，十分高兴地说：“明晚我市放映《斯大林格勒大血战》，这是首映式，我通过关系才拿到的票！”谁知他第二天上午就因公出差了，这才凑巧给了龙涛明与张老师见面的机会。
　　为了给对方一个好印象，那晚龙涛明与韩家母女都提前一刻钟到了电影院。在韩小倩的巧妙引导下，龙涛明和张老师很快熟络起来，相谈甚欢。张老师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知书达礼、温柔善良，让龙涛明暗自赞叹。闲谈中，张老师不仅称赞龙涛明父母教子有方，更亲切地邀约道：“什么时候接你母亲来市区住些日子？我们老姐妹也好说说话。”
　　如今再忆起张老师那番温情的话语，龙涛明悲痛愈深，禁不住小声抽泣起来。他没有忘记，初次认识之后还发生了一件事，让他深深体会到了张老师爱夫疼女并深明大义的菩萨心肠。
　　也是一个夜晚，韩小倩突然哭着跑来了龙涛明宿舍。而那天是韩劲的救命恩人罗笑民的冥诞。自从罗笑民因公牺牲，韩劲二十多年来始终恪守着一个规矩——每年这天，韩罗两家人必定团聚共进晚餐，在饭桌上为罗笑民摆上碗筷，如同他从未离去，既是庆生也是纪念。
　　餐桌上，刚破案立功并受了嘉奖的韩劲，高兴之余又感怀想念老战友，一个没控制住喝多了酒。酒意上头，他红了眼眶，拍案而起，指着韩小倩和罗为斌，叫他们抓紧结婚，以圆罗笑民的遗愿。
　　韩小倩置之不理，一味绷着脸，不肯作声。她消极抵抗的态度惹怒了韩劲，情绪愈发激动地朝着韩小倩大骂：“你滚！就当我没养过女儿！你以后都不要再进我这个家门了！”性格倔强的韩小倩便“霍”地站起身，掩面匆匆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家门。
　　这可苦了张老师，在黑灯瞎火的深夜里奔波寻觅女儿的踪影。她找遍了女儿平时喜欢去的地方，也问遍了女儿的闺密好友，最后来到龙涛明宿舍才见着了人。母女俩一番谈心，张老师含泪劝慰了韩小倩足足一小时，好不容易才说服韩小倩随她回家去。
　　自此以后，龙涛明经常对韩小倩说：“有这样一位好妈妈，你真幸福！”——可现在，一直无私给予韩小倩幸福的张老师竟就这样意外撒手人寰了，韩小倩该多伤心啊！想到这里，他仿佛看见韩小倩痛苦哀泣的面容，自己的泪水也更加汹涌。
　　龙涛明独自沉湎于悲痛之时，原本一起在隔壁会议室召开技术攻关会议的冯伯良，见他离开这么久，终于寻到了办公室来。进门一看，被泪流满面的龙涛明惊吓得声音都变调了：“龙——龙厂长，您这是发——发生什么事了呀？”
　　龙涛明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并扭过脸去抬手抹泪。冯伯良不知如何安慰，在门口站立了一会便倒退几步，为龙涛明悄然阖起了办公室的门。
　　回到隔壁会议室宣布完散会，对龙涛明不寻常之状感到费解的冯伯良，满腹狐疑地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刚给自己泡好杯茶，电话铃骤响。透过话筒，听到了娇甜的声音：“亲爱的冯总，今晚我订了帝皇酒店小凤仙房，不见不散哦！”原来是寒雪打来的。
　　自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做出改革开放的伟大决定以来，江南市的经济发展日新月异，可谓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兴旺。这地方还有个特别之处——华侨多。早年间，一拨拨人漂洋过海，有的去旧金山淘金，有的往南洋做生意。其中一些发了财的或出了名的荣归故里，都爱回江南置业摆酒，请客以彰显富贵。市区中心街道常常人头涌涌，好不热闹。
　　帝皇酒店坐落在万福路上，这条路可是江南出了名的美食街。平日里各家美食小店就很红火，今天赶上大年初三，更是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商家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游客的谈笑声不绝于耳，汽车的喇叭声和顽童放出的鞭炮声混在一块儿，把江南市过年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南市区的年轻人结婚都要让婚车队绕行万福路，图个“万福临门”的好彩头。冯伯良所乘坐的总厂小霸王值班车行至此路时，恰好被堵在一支婚车队后面。车子走走停停，用了半小时才驶出这条街。
　　当冯伯良踏入帝皇酒店三楼的小凤仙房时，入目的奢靡浪漫场景叫他瞬间屏住了呼吸。百平米的房间里，四面墙壁被黑金两色装点，六米长的暗红绸面餐桌上，两头各放置了一套西餐用具。在七彩射灯折射出的旋转迷离光晕下，寒雪正坐于门口右侧处的施坦威钢琴前，弹奏着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田园》。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跃动，冯伯良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猛烈起伏。
　　“冯哥～”寒雪优雅起身，美艳款款地走向冯伯良时，高跟鞋在地毯上陷出深深的凹痕。她今晚的装扮与之前冯伯良在别的场合见过的那几次大有不同，低胸紧身连衣裙勾勒出曼妙曲线，一头浓密的长发披在肩后，随身姿摇曳晃动。不亚于娱乐明星的靓丽，引得冯伯良喉结滚动，恍惚间竟觉得眼前人是那么陌生，那么遥不可及。
　　盈香而至的寒雪，微笑着把纤纤小手搭上冯伯良的肩头：“冯哥快来，今晚您可是主角，让小雪全身心为您服务。”眼波流转间，她一个媚眼抛来，冯伯良便酥麻了半边身子，握着寒雪的手触电般松开，话都说不利索了：“寒博士说笑～说笑了。”
　　两人言语之际，大堂经理已站到了寒雪身侧，微微躬身轻问：“寒小姐，现在可以上酒上菜了吗？”
　　寒雪挑眉指向冯伯良：“他才是今晚的话事人哦！”不等大堂经理再次征询，冯伯良已呵呵笑道：“上吧。”
　　待他们入座，一支法国波尔多红酒首先被服务员送上了餐桌。随后，巴西牛扒、意大利鹅肝、澳洲冻蟹肉、本地卤鸭头拌水果沙拉酱……一道道精致美味的西餐接连上桌。
　　从服务员手中接过红酒瓶，寒雪借着倒酒的动作，指尖在杯沿轻巧一弹，几滴有催情作用的药水便溶入了递给冯伯良的那杯红酒里。
　　酒过三巡，冯伯良开始觉得浑身燥热，发痒又发烫，像是身体里每一条血管都有无数雄虫在涌动，整个人难耐不已。他扯松衣领大喘气时，寒雪冰凉的指尖突然抚上他的脖颈。“冯哥呀，您脸色不太好呢～”她吐气如兰，将摇摇欲坠的冯伯良扶上了早就开好的客房。
　　一阵暴风骤雨过后，退去药性的冯伯良似觉哪里不对劲，却一时又说不上来。他当然没有想到，今夜的“美人恩”其实是场阴谋，他与寒雪的性事被全程录下，且这段录像将在日后成为寒雪威胁他的把柄。
　　又望了望躺睡于另一边床上的寒雪，脑子嗡嗡疼的冯伯良心情复杂且莫名焦虑。“难道留过洋的女子都这么奔放？”这么疑惑着，他起身走进了浴室，站到冰冷的水柱下，任水流冲刷着身上醒目的红痕。思绪纷乱时，他的脑海里突地闪过龙涛明泪流满面，朝他轻轻摇头的画面……
　　然而，这一天对于龙涛明，可比冯伯良更加煎熬难捱。他在办公室待了许久，才勉强压下为张老师不幸离世的难过，强打起精神，毅然决定再不管什么会议、什么文件，要马上坐最快的航班去山东见亟待安慰的韩小倩！
　　果断拨通办公室主任岳云太家的电话，只听话筒里传来岳夫人温婉的声音：“新年好，龙厂长。云太已经回厂里了。”刚放下电话，他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
　　岳云太面色凝重地快步走进来，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龙厂长，出大事了！保卫科长刘宏宏今早在市公安局开会时中毒身危，现正在市医院抢救。”
　　龙涛明一下愕然，急问：“中毒？怎么会这样？”岳云太摇摇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是市委为此事件成立的应急小组刚通知我的。”
　　沉默半晌，龙涛明转而提出：“岳主任，请你先即刻帮我查下还有没有飞济南的航班，从省城飞的也行。我要出去一趟。”
　　“这……”岳云太面露难色，“应急小组明确要求，凡有中毒者的单位，全员三日内禁止离开本市。听说公安部的工作组已经在赶来调查的路上了。”
　　闻言，龙涛明怔怔地望向岳云太。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