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汤里的母爱


唐明
  三月的风裹挟着潮湿的凉意,轻轻拂过门前的龙眼树。树影婆娑,恍惚间又见母亲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那碗泛着微光的米汤。五年了,母亲的身影依然清晰如昨,仿佛一转身,就能听见她跨出门槛时,米汤在碗里轻轻晃动的声音。
  那时侯,家里厨房狭小而昏暗,一口120厘米的“牛二”锅支在土灶上,蒸汽氤氲中,母亲的身影总是忙碌的。她很少和我们一起吃饭,总是在我们围坐在桌前时,站在我们身后,伸手盛一碗米汤。那碗里几乎看不见米粒,清得能照见她的面容。偶尔剩下几颗米,她便轻轻倒进弟弟的碗里,然后转身继续去忙活。她的脚步很轻,但米汤晃动的声音却格外清晰,那是记忆中最深刻的声响,是母爱最细微的注脚。
  母亲的手很巧,能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变出花样来。她做的灰水粽清香软糯,箥箕吹薄如蝉翼,就连猪糠也能在她手中变成香脆的糠饼。那些食物在如今看来或许简陋,但在那个年代,却是我们姐弟最珍贵的记忆。尤其是过年时,她总是把最好的留给爷爷奶奶和孩子们。鸡胸肉和鸡内脏装在粗瓷大碗里,让我端给爷爷奶奶;鸡腿分给弟弟们;而她,总是默默地啃着鸡头、鸡爪,仿佛那是人间美味。现在想来,那些被她“偏爱”的部位,何尝不是她将最好的留给我们的方式?
  母亲对知识的重视,是她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在那个物质匮乏的七十年代,她坚持让姐姐读完高中,甚至鼓励她考大学。姐姐成了村里罕有的非推荐就读的高中女生,而我,也在她的支持下考上了师范,成为那个年代村里第一个跳出农门的孩子。记得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特意请了所有科任老师来家里吃饭。她站在灶台前忙活了一整天,脸上始终带着笑,那是我见过她最开心的时刻。
  工作后,每次回家,母亲依然把我当孩子看待。她总担心我在外面吃不好,每逢周末回家,必定要做一桌好菜。那些年,我胖了不少,她却总是说:“再多吃点,又瘦了。”年饭更是她一年中最重视的时刻,她亲自下厨,从早忙到晚,只为让我们吃上一顿温暖的团圆饭。如今,年饭依旧,却再也尝不到母亲的味道了。
  五年过去了,母亲的身影依然鲜活在我的记忆里。那碗清可见底的米汤,那双布满老茧却灵巧的手,那张总是带着爱意的脸庞,都深深镌刻在我的心底。母亲长眠在布满稔子树的山岗,每当稔花飘香的季节,我总会想起她站在厨房门口的样子,想起米汤晃动的声音,想起她转身时轻轻说的一句:“慢点吃,别烫着。”
  母亲的爱,就像那碗米汤,看似清淡,却饱含着最深沉的味道。她将最好的留给了我们,自己却甘愿做那个站在身后的人。如今,我终于能够平静地写下这些文字,因为我知道,母亲的爱从未离开,它化作春风,化作细雨,化作记忆中最温暖的光,永远照耀着我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