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小院


■梁占庭
  拿着时间煮茶,在一方小院,沉淀着清朗的思绪。
  老友发现的这座小院,竟就藏在隔着小区的马路对面,像是被遗落的世外桃源,静静矗立在两片高楼之间。玩了局“掼蛋”,起身活动下筋骨,思绪便在脚下蔓延。
  小时候,家里东面也有爷爷用柳条栽出的围墙,形成一个小院,确切说应该是个小菜园子。茄子辣子洋柿子、豇豆蒜苗茴香菜,种类繁多,生机盎然的夏天,解决了家里常吃的菜品。小孩子的我,关注力并不在地里面,而是在爷爷扎的柳条围墙上。从五月开始,围墙上自然地爬满两种植物。
  一是被称作“羊脑弯弯”的爬藤类植物,到现在也不知道它的学名是啥,扁小的叶子穿插其间,开着奶白色的小花,吸收了日月精华后,便结出一种长约五厘米、粗约一厘米的果实,像极了微缩版的猪大肠辣椒,从藤蔓上掐下来,果实根部涌出一滴像羊奶似的液体,猛地嘬一口汁水,也顾不得洗了,双手轻轻蹭几下,便一段一段地品尝起羊脑弯弯的果实,香甜可口。偶尔有漏网之鱼,发现它的时候已经变老变黄了,最终在阳光的照射下,爆裂出柳絮般的绒毛,裹着细小的种子飘出,静待来年的生发。
  另一种也是爬藤缠绕草本植物,常见且深受人们喜欢,学名夕颜,俗称喇叭花。未待清晨第一缕阳光泄下,五颜六色就挂在栅栏上,有常见的蓝紫色和紫红色外,它还有桃红色、绯红色、粉红色、大红色,以及白色、黄色、青色等等,蓝紫色最合我心,深沉中迸发着激情。牵牛花偶尔还带着几滴露水,越发娇嫩袭人,花高高伸出来向着阳光,坚韧且执拗,高挺着头颅不屈不挠。我常摘下几朵,掐掉牵牛花的喇叭口,轻轻地纠扯一下花根与花茎,一个时尚的耳坠就形成了,挂在妹妹的耳上,一摇一晃,煞是好看,咯咯的笑便直冲云霄。但待到花期一过,花尾会结出牵牛花的果,活脱小灯盏盏,低垂着头,尽力寻找着合适的土壤,然后悄无声息把种子弹落,静待来年春天的再次绽放。
  菜园子的东北角,有棵沙枣树。沙枣花开的时候,爷爷总会折几枝插在他喝完的金徽大曲的白酒瓶里,放一瓶在他的房间,给一瓶让我放在爸妈的房间,那种香甜好长一段时间都会弥漫在屋里的每个角落。花蔫了,我们这屋的已然扫地出门,爷爷却舍不得扔,“还有香味呐,再闻闻,再闻闻……”直到金黄色的小花跌落在桌面,倒映在桌面玻璃板下的照片上,时光的斑驳穿越时空,勾起无限的回忆。等我长大,爷爷已经去了,我常常想起这一幕,一抹花香,会不会让爷爷想起早逝的奶奶,也许奶奶曾深爱着沙枣花,不得而知。
  几声清脆鸟鸣,打破了我的思绪。脚下的大理石板之间充斥着嫩绿的苔藓,几步开外的地方月季花笑着,院墙边一排近两米高的翠竹,没有一点摇晃。院中一口花开富贵图案的景德镇烧瓷大缸,几尾锦鲤悠然自得,三两片睡莲的叶子飘着,不见花开撩人,却满满的诗情画意。一只茶色的猫,压根不理会我走过来,印象中滴溜溜的眼睛慵懒地看着远方,像在思索,又像是睡眼朦胧。跳不进缸里,觅不得鱼腥,也许心里是酸酸的吧。我伸出手,抚摸几下猫颈和猫背,像是老熟人,它伸伸腿没发出一声。
  在这样的院子里,其实可以做很多事。靠着凉亭的木扶手看会心仪的书,心如止水的影子也会拉得长一些吧;空地上种几株兰花,用细长的叶片撑起时光揉碎的骨气;晒一大盆自来水,让那几尾锦鲤能更惬意地游荡在狭小的空间里。到了夜晚,煮一壶清茗,嚼几颗马牙瓜子,用留香的唇齿咬出一个超然物外的躯体做自己。
  抬头看看不见星光的天,低头瞅瞅千人一面的路,哪里有什么牵挂,舒适地活在当下最重要。院中一根晾绳上,挂着两块桌布,一块深紫,一块幽绿,配着清雅的图案,为这所院子增加了几分生活气。
  我常回想过去的静谧,朋友调侃我老了才会不断回忆。其实不是身体老了,也不是心老了,而是对慢节奏的生活更加渴望了。又想起,小时候家里的土炕,铺着粉色印花的炕面儿,炕上整齐叠放着一床龙凤呈祥图案的大红面的被子、一床五子登科深绿面的被子,压着两条碎花的褥子,成长了父母的青春,温暖了我和妹妹的童年。我在想,把头裹进院里那块桌布里,阳光的味道应该更浓一点吧。
  “来了喂!继续掼蛋!”我讷讷地,癔想被打断,不情愿地迈出腿。
  回头望望那座可以看书和聊天的凉亭,突然觉得点点孤寂了起来,要是能在旁边配上一架枝繁叶茂的葡萄,才叫一个美。但在南方油城确实无法实现,怅然。
  这样的院落,最近常飘在我的心里,只要想起来,就能让我心痒痒,沉静伴着冲动。想起妻偶然的一句话,“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家人安静朴素的生活,就很好!”我当时嘴上自然是反驳的,心里却是向往的,嘴硬是因为放不下现在。
  让我先在心中升腾出这样一座院落吧,也能把诗情画意布满角落,也能把柴米油盐生出烟火,还能把阳光雨露酿成醇厚香甜的酒。这座小院,不久将来,就会充盈喜气洋洋的俗气,也会是两情缱绻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