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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 墟
■梁军
日前,发小“大眼仔”又邀约我回老家趁墟。我欣然应诺。
化州北部小镇播扬,四面环山,碧水萦绕,尽管交通不是那么通达,但农历一、四、七的墟期,总是熙熙攘攘,交易频密,尤其夹杂着两广交界的特色粤语,很是亲切。镇里年轻的李书记说,小镇不小,墟日的市场交易额远胜周边大镇,物品应有尽有,特产你有我优……自播扬设墟至今,没有囤积的货,只有永恒的墟。据说,皆因为墟市正对虎岭山脚的虎口村,因而货物无所不纳。我是肯定相信的。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沿街闲行,但见乡村振兴造就下的小镇,街道井然,治安有序,绿树婆娑,小桥流水人家的传统景致依然如故,乡亲趁墟饭局的酒意侃语依然延续,墟街吆喝买卖的讨价还价依然浓烈……行进间,偶见老街坊,众人皆问候母亲,盘点着母亲往日为人的点点滴滴。我应答说,母亲身体尚好,就是脑瓜子不是很灵光了,走路也不算利索了。闲聊中,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墟的往事……
东方刚刚泛出鱼肚白,墟上便渐渐热闹了起来。老街坊们打开扇门,熟练地将小板凳、小桌子或竹篮扁担甚至石头之类物件放置门前,隆重霸位,等待熟客租摆。但爷爷从不作如此主张,早到早占,勤者多得,且从不收纳地盘租金,故此,家的门口永远是旺地,自然地,爷爷的屋厅时常宾客满座,在烟筒传递的过程中海阔天空地言古论今、闲谈邻里,或高声狂笑,或低沉抑郁,或贴耳私语。屋厅墙壁的状奖奇多,每逢墟日放学回家,爷爷会冷不丁地截下我,大手拉小手自豪地向众乡亲点评奖状的要义,每每如此,剩下的是脸红地挣脱爷爷落荒而逃的节奏,但身后的片片赞许声,心甜地意会,浑身地激励。
一天下午上学,邻居毅哥叼着一碌甘蔗,迈着电视剧《狂飙》高启盛的步法,潇洒吐渣,甜蜜润肺。很是不解。毅哥说,此乃屋前摆卖甘蔗的四叔所赐,并传授予我秘诀。某日,趁着星期日的墟期,依样画葫芦地将家里大哥打造的小板凳放置门前,期待租赁,以解啃蔗之馋,但也像小偷般地躲在远处观望。家中门口的摊位,早到早得,已是惯例,突然冒出的小板凳,乡亲很是尴尬与不解,居然绕开节点另觅炉灶,小板凳仿佛孤独求败,而毅哥家门口的甘蔗档又是开摆。唉,所谓出租摊位谋求啃蔗回报之法估计泡汤了,苦闷之际,爷爷从食品站买肉回到,见状,大发雷霆,踢翻板凳怒吼……又是落荒而逃。爷爷的苛刻,或许影响了某人生意脑瓜子的发育,自此,与商界无缘。
奶奶一直惯例地在屋门口摆卖凉茶,以补家用。自打爷爷定了规矩,奶奶很不乐意,赌气地将摊位移设到了供销社食堂门口。或许基于发小“大眼仔”老爸十叔的支持,或爷爷的面子,奶奶的档位总是门庭若市。墟日的大早,奶奶便备料熬煮菊花茶、王老吉等诸多清凉饮品,桶装提至档口,倒进仿似酒坛的瓦罐,待到天色泛亮、人来人往时,随着瓦罐底部小小龙头的打开,一分两分价钱不等的杯装“极品”便盛放桌面,盖上玻璃薄片,等待众客买饮。夏日炎热,吆喝声是省略不计的,逢上熬煮不及、供不应求,奶奶便吆喝着我等孙辈,快帮忙、快煮茶、快提倒,屁颠屁颠的同时,欢快地卖茶收银。中国人民银行的硬币,叮咚入盘,很是悦耳快活。爽歪歪的同时,爷爷忽然蹭至,责令几句回屋读书作业之类的话,但我等总是装聋扮哑。无果,爷爷无奈又回了老屋侃着大山抽着烟筒。某日,供销社饭堂飘出了一股奇香,档旁的凉粉草漫出了迷人的甜意,加之食品站煮售的猪红粉肠汤品,居然动摇了我助力奶奶的意志……呆望凉茶,心念旁物,毅哥不时“啃”的情景忽显忽现。孙辈的小九九,奶奶是洞察秋毫的,关键时刻会暖心地塞上几枚银币以作打赏,唉,惭愧,毫不客气接收的同时,即买即吃精气神地坚持坚守,以待再塞……
墟日的主旋律是买卖。但我等更多将其视作吃的盛会。早期的播扬墟有三大市场,场内各有分工。经营熟食的以牛杂档最为关注。那时的牛是实实在在的劳动力,除非老矣或意外,否则牛品是上不了市的。皮必须被供销社收购以保障家国调配,肉理应分配社员以慰藉鼓励,然,众人皆不忍心,亦不奢侈啖吃,出售换之口粮更为实际。于是,牛肉剥离待卖,牛骨与牛杂会放置一口大锅慢煮,粘连牛骨的肉削出和着牛杂装碗配汤再卖,剩下的骨块常常放置市场边上等待煅烧成灰以作机肥。每每如此,发小们会一拥而上,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刮骨取肉,情起时甚至牙啃舌舔,直至满手满脸骚味十足方肯罢休。若遇上上学的墟期,偌大的课室往往弥漫着浓味,仿佛闯进了藏家的居所,别有一番风味。家的对面是供销社的合作商店,店面不大,但百货、食品、五金俱全,季节时,还有橙子等诸多水果的摆卖。物质匮乏,馋嘴自然成了一种常态。在饿性的驱动下,居然引来了谭灯和平太两大队两壮汉拼吃橙子的比赛盛事。输者付费,赢者理得,过程颇为激烈。一果开四,吃瓣、扔皮,两壮汉娴熟的吃法,让我等直冒唾液,这不是重要的,抢占C位夺取橙皮才是正事,那可是赚钱的宝贝。情急时,当两参赛者刚将橙瓣送至嘴巴入口即跳跃夺皮,以至错拔了两者的胡子,一度影响了吃橙比赛,负责裁判的墟长警告:且慢、勿抢、排队分皮。刚刚分到的橙皮,橘白还带着甜汁,伙伴们往往忍不住狠狠地舔吃……印象中那是一辈子尝过的最甜的果汁。若干年后,友人送了些年份的新会老橙皮以作养生之用,方知橙皮如此矜贵。曾调侃,早知如此,当年拼杀争抢的橙皮留存至今岂不是一笔可观的财富?此乃后话。
每逢墟日,母亲亦是忙个不停。缝衣精细,服务周全,在机缝社干车衣活的母亲自然口碑上乘,活脱一位“女工匠”。乡亲们的衣着改短放长,补洞添新,或宽或窄,母亲一一予以解决,且从不收费。乡亲们唯有用番薯芋头之类的亲情慰藉母亲,在定额配送的清贫时代,在物质匮乏的清凉年代,杂粮不亚于现代的山珍海味。毫不夸张地说此乃成长的重要动力源。当然,母亲众工友裁剪下的布碎,我等常常守之收纳,集结供销社收购站变废为宝。几粒银元的自由支配让书店的购书款又有了着落,满足感油然而生……
一场高考,远离了家乡,生活和工作的繁忙,淡忘了往事,墟,有了一种渐行渐远之感。家乡之行,对墟市文化有了新的感受。近日,陆续趁访了茂名“百墟千村振兴计划”打造的油城、疍家、窦州、高凉、橘州诸多墟市,开发本土资源、打造特色文化、推崇特色美食,集观光旅游、休闲购物、电商贸易、带货推介于一体的新式墟市,赋予了墟市新的文化内涵,尤其独特“趁墟”市井文化的保留保护,让一代人重拾旧时乐趣的同时,记住了乡愁。墟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