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下的铁匠


■陈照
  家乡的两棵榕树已经很老很老了,有数百年树龄,凹凸不平的树身,灰黑色的树皮,显示其饱经风霜,历尽沧桑。
  小时候,我问过我父亲,这两棵榕树是什么时候种的。父亲回答不上,可以确定不是父亲这代人种的,但也非爷爷这代人种的,否则,父亲不可能不知道。
  这两棵榕树的根很粗,似龙爪一样四向生长。每条根都有数处凸出地面,青筋暴起,似运动员在秀肌肉。
  小时候,每年总有一两季,我会见到榕树下有人在那儿打铁。那打铁的声音二轻一重,此起彼伏,叮叮当当声,让人感觉非常亲切。我总羡慕那个拿小锤的铁匠,他是团队的灵魂人物。
  只见他左手用钳子把烧红了的铁块钳到大铁砧上面,然后用小铁锤轻敲两下大铁砧的一侧,似乎在暗示抓大锤的下手怎样锤那块铁片。下手倒听话,他心领神会,他一锤一锤地打,直至锤到满意为止。
  我本以为拿大锤的下手是最辛苦的,其实不然。拿小锤的铁匠除了要拿小锤打铁,还要拉风箱。就算钳铁到铁砧上,他也要不停向前向后,向左向右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块铁。指挥下手把那块铁打造成理想的造型,其实他才是最辛苦的。他不但要用手,还要用脑。只见他指挥若定,他小敲两下铁砧,下手会大锤打一下烧红的铁片。然后他又用小锤打一下铁片,交替地打,重复而不杂乱,锤铁的声音也不乱,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若不是见到他们在打铁,我还以为他们在奏乐呢。
  其实打铁最有技术含量的是淬火,也就是把烧红的铁丢进冷水里去。家乡人又称‘攒水’,要想硬必须攒,但太硬又会变脆,怎样控制,这就是技术,控制不好,就只能回炉。
  那时候,我总觉得打铁好玩。我经常问铁匠许多问题,但他们都不肯回答我,总是叫我要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我想他们应该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怕我抢了他们的饭碗吧。
  但不理教与不教,我总喜欢去拉他们的风箱。那风箱很神奇,无论推拉,都有风把炉火吹旺。他们见我拉得大汗淋漓,都笑了,因而很乐意让我这样做。
  如今,每次回家看望母亲,我都会来到那两棵榕树下,总会想起那榕树下的铁匠。虽然记不起他们的模样,只知道他们来自良光打铁坡。但那打铁两轻一重的叮当声,似鼻鼾一样的风箱声以及攒水的哧啦声,声声入耳,历历在目。
  时过境迁,榕树下的铁匠已成回忆,但每当听到“打铁必须自身硬”这句话时,我总会想起家乡榕树下的铁匠们。其实铁要成器,要千锤百炼。人同样,要想成器,同样要经过千锤百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