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树、黄狗和奶奶
■小羊
老家的祖屋早已拆掉,但老屋的模样永刻记在我心中。
泥砖黛瓦,一门一院两进两厅。大门口有两扇大木门,古式木抽闸锁,木门槛,门口两边墙脚有狗洞。守屋奶奶很老了,每天除了吃睡就坐在大门口前那棵楝树下的小竹背椅,笑眯眯看着我们进进出出。最深情记忆是我每次放学回到离家近百米时,总有奶奶养的那只可爱的黄狗跑出来围绕着我摇头摆尾,舔舔我的书包,领着我小跑回家,一见奶奶就喊“奶奶,我回来啦”,奶奶听到就咧开没牙齿的嘴呵呵笑了。
在我八岁时,奶奶走了。叔叔对我说,奶奶是带着微笑走的,走时她手里握着一束楝树花。从此,我每次回家都到楝树下站一会儿,抱抱摸摸楝树,黄狗也静静地趴在树根上,默默看着我。再后来,父亲把我接到了他工作的地方读书,在那年秋天,我离开了老家,离开了楝树,离开了黄狗……
少儿不知离别愁。我很快便适应并喜欢上新环境,随着时间的流逝,故乡的很多景物渐渐模糊,但在每年的清明节,父亲都带我回老家祭拜奶奶。到现在我始终记得奶奶慈祥的微笑,记得黄狗的蹦跶和楝树开花。
去年清明那天,我又回到乡下祭扫。到了黄昏,饭后散步,路过村口一户人家的院前,竟是久久流连不走。那是极普通的一户农家,东边三间砖屋并排,南边一间独立厨房,门前用竹篱围出一大块菜园,里面种瓜种豆。还有一隅油菜花,金彩四溢,蝶虫飞舞。而最让我在意的是立在院子南角上的几株高大楝子树,心灵深处瞬间涌出一股久违的记忆。
楝树主干粗直挺拔,就如奶奶的脊梁。只是年幼时的我不懂其义,今天再见便思绪万千。曾听父亲讲,奶奶年轻时非常漂亮又聪明勤干,她特别喜欢楝树和楝树花。爷爷走得早,一个农村寡妇带着一群孩子,在封建旧社会,在贫穷日子里,是多么艰难地生存呀。可奶奶是一个强大无比的女人,她深晓树木的用途,知道楝树木材纹理粗而美,质轻软,有光泽,施工易,是家具、建筑、农具、舟车等的良好用材。因此,她在山坡岭边或屋前屋后等能种植的地方栽种了大量楝树。当楝树长大后,奶奶就叫人帮忙砍下做了床、台、凳及许多家用工具、农具,并把剩余的木材卖给别人,如此,才含辛茹苦地把孩子拉扯成人。
行近细看楝树花,几棵树同时开放,如一片彩霞映入眼帘。花开灿烂,如奶奶的笑脸。花满压枝头,一簇簇一团团,盖过了青青的小叶片。花瓣为紫色,花蕊鹅黄,浅浅的粉紫,淡淡的绒黄,香气袭人,掉落的花瓣随风儿满天飘扬,纷纷洒洒,隔着暮色看去,竟像颜料在空气中蒸化掉了,又如烟花,浓烈璀璨,化成一团缤纷的色彩。“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我想这就是奶奶喜欢它的原因吧。
移步到房子前,只见门扇敞开,不闻人声,料想主人应去后山地里耕种未归。守家的黄狗躺在门槛上,感应我的脚步声马上抬头望我,然后前腿半跪后腿挺直伸下懒腰,便缓缓向我走来。“阿黄”——我轻唤着当年奶奶的黄狗昵称,黄狗似乎知道了什么,尾巴摇欢起来,并跑到我身边嗅着我双脚。我的心突然被什么拽了一下,酸酸的颤抖着。难道这就是与奶奶心灵相通的那只黄狗么?奶奶说过,“阿黄”日夜陪她十几年,早已通人性了。因奶奶把“阿黄”视为孩子,后来,“阿黄”寿终后叔叔把它葬在奶奶的坟旁。
楝树、黄狗是这屋子和院子的庇护者,亦是我回忆的守护者。我们一直深深缅怀着奶奶,所以奶奶一直活在我们心中,或许,奶奶正牵着黄狗在老屋院子的楝树下蹓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