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稔熟时风数归期
□吴征远
又到了山稔成熟的季节,故乡老屋旁的山稔树应该挂满沉甸甸的果实了。父母虽已不在,但家还在,山稔还在。站在小城居室的阳台遥望故乡,细碎的风声激起阵阵乡愁。
童年的时候是没有什么水果吃的,村里除了几棵蒲桃,不外乎荒野里的山稔。屋子旁边的树林也有山稔,但数量不多,天刚微微亮,大人小孩们就已翻了个遍,很难找到一颗熟得黑乎乎的果实。
不过这难不倒母亲,因为离村子两公里外的山上有山稔树,母亲去捡柴时往往捡一大捧回来。那山呢,方圆几公里都没有人,荒凉得挺瘆人。我每次牵着母亲的衣角去,她都叫我在下面的空地等着,然后自己一个人上去捡柴,顺便把山稔子摘下来给我。童年的印象中,山稔子都是从母亲的手掌长出来的。
山冈上的山稔子若是长在贫瘠的岭脊上,果子就稍小一点。若是长在泥土湿润肥厚的山岭边缘,果实则又黑又大,特别好吃。有次我在空地分明看见悬崖上长有几棵山稔,不少熟透的山稔在树丛躲躲闪闪。我大声说,妈,你看那有山稔。母亲欣喜地看着山稔,然后眉头皱起来。山稔树倾斜地向悬崖下生长,很难采摘。踌躇了一会,她终于对我说,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去去就来。她绕了一圈,爬上悬崖,用捆柴的绳子在悬崖边的松树上打了结。借助绳子和旁边的几棵矮灌木,艰难地吊下身子,然后把山稔子一颗颗放进口袋里。她的手不停在树丛中翻找,然后才借助绳子和灌木艰难爬上来。下到空地上,略显疲惫的母亲把山稔子从兜里拿出递给我。我分明看见她的脸上和手上都有被荆棘划破的血痕。我说,妈,你流血了。她笑了笑,捡柴划破手脚是常有的事,没关系,快吃山稔吧。山稔有几十颗,颗颗肥黑硕大,放进嘴里满嘴流蜜。我问母亲,妈,你为什么不吃。母亲笑笑说,妈不太喜欢吃,你吃吧,记得把中间那条稔子芯吐了。我一边点头一边囫囵吞枣地把山稔吃了个光。
后来我长大了,有胆量自己一个人到丘陵上摘山稔了。放暑假的时候,我早早吃了母亲煮的早餐,然后牵着大水牛到丘陵下的一片草坡。我把绳子系在锲子上,然后用石头把锲子打入泥土中,这样水牛就只能在原地绕圈吃草,我就可以上山自由摘山稔了。
经过一夜时间,山稔熟了不少。我快速冲上去,一棵一棵地翻找着。这时候,母亲也来捡柴了。她问我,有熟的山稔没有?我说,很多呀,我拿些给你吃。母亲说,不要全部捡完了,留一些在树上,等会还会有其他人来。我说,好,我捡树叶遮挡的那些吧,容易看见的留给别人。母亲微微地笑了。
悬崖斜坡处的山稔树比以前长得更加粗壮浓密,自然会结有不少果子。我对母亲说,我到下面捡些大的给你吃,母亲说,你要小心,你不记得我曾被划破了手吗?我说,不怕,你忘记了我是爬树高手吗?虽说是斜坡,但灌木长势很好。我小心拨开灌木丛,慢慢用手攀缘下去,然后很安全地站在几棵山稔树旁。哈哈,有好几十颗熟得乌溜溜的山稔呢,我小心地将它们摘下来放进口袋,然后慢慢地攀缘上去。
我把那些又大又黑的山稔递给母亲,妈,吃吧,这山稔熟透了。母亲微笑着,把捧在手掌心的山稔匀一半出来,我吃一点,另外的留给你爸。我们俩都笑了。
后来,丘陵分给大家种荔枝,山稔倒显得稀罕了,不过我常常到离家更远的地方摘些山稔回来和父母一起品尝。及至某一年的清明扫墓时,我干脆挖了几棵山稔树在屋子旁边种下。由于母亲在淋菜时也给山稔同样的待遇,山稔的长势很好,三年就有半人高了。每年的夏天,母亲爱撑着木棍,拿个小竹筛,然后把熟透的山稔摘下来,分给周围的小孩。当然也会留一份给我,因为我永远是她的小孩。
立秋过后,我在城外捡到了山稔吃。轻轻的秋风没有什么凉意,可是吃着吃着泪水就来了,恍惚风里满是母亲的呼唤。我走下山冈,发动车子,疯一般朝故乡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