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大厨


□黄康生
  单手烧油,单手翻炒,单手颠勺,单手起锅……独臂大厨崔大葱用一只手烹出最浓乡土味。
  红红的火苗呼呼地舔着锅底,发出“吱吱”的声响,崔大葱麻利地将鲤鱼放进锅里,顷刻间,油锅“噼里啪啦”炸个不停。待鲤鱼炸至金黄,崔大葱便逆时针转动油锅,让鲤鱼“活起来”。紧接着,用力将锅往上轻轻一抛,鲤鱼即飞身出锅。鲤鱼翻出锅时,恰好被炉火燎到,散发出一股焦味。
  炉火越烧越旺,火光映红了他瘦削的脸,也映红了他的断臂。
  有人说,他那支断臂藏着说不尽的酸甜苦辣……
  那年秋天,崔大葱与同桌刘九斤上山打柴,扒开柴草意外发现一朵巨型野蘑菇,足足六百克。崔大葱当即伸手去掐。正当他掐得兴起时,一股强劲的电流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下一秒,他就晕了过去……
  经医生轮番抢救,崔大葱捡回了一条命,但永远失去了一条手臂。
  断臂之后,崔大葱整天闷在家里,不敢出门,生怕碰见熟人。他甚至连短袖衬衫都不敢穿,每次握住左边空荡荡的袖管,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没过多久,家里又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汹涌的洪水冲垮堤坝,摧毁房屋。
  崔大葱无力地瘫坐在废墟之上,整个人变得呆板,苦涩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滑落。
  倚着残垣断壁,崔大葱突感一阵阵眩晕。崔大葱定了定神,使劲地闭一闭眼,再睁开,晕得更厉害了,仿佛天在旋地在转。
  洪水退后,父母赶紧把掩埋在废墟里的衣物、厨具扒出来,并擦拭干净。随后,夯筑灶台,生火做饭。
  崔大葱端着八角碗想吃却怎么也咽不下去,闪烁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八角碗刚放下,一群红头苍蝇就扑了上去,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崔大葱随手抄起一块废纸皮,对准红头苍蝇,狠狠地拍了下去。可敏捷的红头苍蝇一闪身便逃之夭夭。约莫过了一袋烟功夫,蚊虫、老鼠、蟑螂等纷纷“现身”。它们在村子里肆意乱窜,四处撒毒。
  “病毒凶巴巴,早防不怕它。”这时,一位“独臂村医”背着沉重的喷雾器来到村里,并对沟渠、粪池、垃圾桶、水淹房屋等进行全面消杀。
  “独臂村医”身穿长袖白大褂,腋下夹着一个小瓶子,右手袖下空荡荡的。三十年前,他为救一位战友而失去右臂。退役后,他就靠一只独臂扎针行医,靠一只独臂守护一方乡邻的健康。
  尽管一生颠沛流离,甚至九死一生,但“独臂村医”的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容。“独臂村医”常说:“别贪心,你不可能什么都拥有;别灰心,你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独臂村医”从村头“杀”到村尾,又从村尾“杀”到村头。“杀”着“杀”着,类风湿性关节炎又犯了,疼痛难忍。但“独臂村医”依然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消杀间隙,“独臂村医”还专门给崔大葱送去火腿肠、纯净水、消毒液、简易床和一本《烹饪秘笈》。临别时,“独臂村医”拍着崔大葱的肩膀说:“独臂也能长出希望。”
  后来,崔大葱被“独臂村医”拉去风味餐馆端盘子学厨艺。头一天去端盘子,崔大葱就遭工友嘲讽:“一支残臂怎么端盘?怎么切菜?”
  崔大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手上的盘子“咣当”一声掉了下来,碎了一地。老板劈头盖脑就是一顿臭骂。崔大葱连忙弯腰拾掇起碎了一地的瓷盘。
  崔大葱日夜盘碟、洗碗、打炭、上什、炒锅,通下水道。有时,刷完锅后,还要帮忙烤生蚝,一开始技术不精,经常把生蚝烤焦,残臂也被碳火烫得变了颜色。
  锅碗瓢盆将他的手磨出了一个又一个老茧,老茧又厚又硬,像粗糙的老树皮。崔大葱担心老茧会溃烂,于是用鹰嘴指甲钳剪去老茧、剪去死皮。
  一个星期天早晨,崔大葱背着竹篓去赶集,怎料半路遭遇雷雨大风,崔大葱打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吃力地爬起来,捂着断臂一步一步往前挪……
  “扛下来,熬过去,生活自会以烟霞相许!”崔大葱不停地在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之间忙活。一有空闲,他就拿起菜刀切辣椒、切南瓜、切土豆、切猪皮。
  直切、推切、拉切、锯切、滚切……他除了白天切,晚上切,有时还在梦里“切”。崔大葱深刻地记得,初次切辣椒时,左臂伤患处被辣椒水浸湿,辣得他哇哇大叫,疼痛难忍。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渐渐地,他的右臂越来越灵活,刀工也越来越精湛。
  前些日子,他又绑沙袋苦练颠锅。他每天都把沙子放在锅里翻炒。没沙子的时候,就把稻谷放在锅里颠。天长日久,他的手指尖头被磨平,断臂也被磨出血。一碰上雨天,断臂就疼得厉害。那种钻心的疼,像有千百根针扎过一样。实在受不了时,他就在断臂处敷上湿稻灰或薄荷坭。
  旋锅、翻锅、颠锅、出锅,经反复翻炒,他终将十几斤的稻谷颠到起飞。
  新冠肺炎疫情的阴霾散去后,崔大葱便在海边盘下一间红砖瓦房,开办“牛车水”乡村饭店。
  饭店的店面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农家菜品也多。
  临近午市,餐厅内已坐满了客人,崔大葱一边忙着招呼客人,一边忙着备菜切菜。
  “葱哥,来一盘红烧土豆!”
  “好嘞!”崔大葱先用钨丝球磨掉土豆皮,紧接着用断臂按住土豆,右手挥刀,不到半分钟时间,一个圆滚滚的土豆就变成了细薄的银针。那些银针细如发丝,竟能穿针而过。
  崔大葱的“刀光剑影”,令人咋舌。一位“花格子”姑娘掏出手机:“葱哥,可以加个微信吗?”
  “开火热锅!”崔大葱熟练地打开煤气阀,然后控火,热油。待油烧到七成熟,崔大葱便把土豆丝倒入锅里,大火爆炒。紧接着,崔大葱把锅子扬起,让火焰在锅中燃烧,让土豆丝在火焰中旋转。少顷,崔大葱拿起锅往前一甩,土豆丝纷纷飞了起来……
  油烟升腾,火光若隐若现。崔大葱一会儿哼歌,一会儿颠锅,手舞足蹈。舞到开心处,便将锅勺举过头顶旋转几圈。
  乙巳年夏季,城里多家星级酒店来到海边外摆,并以“星级手艺、街头价格”引流。崔大葱专程来“江宴府”摊位前品尝“红烧鲤鱼”,近距离观摩五星大厨现场烹饪技艺。讨到五星大厨的“红烧鲤鱼”秘方后,崔大葱连夜升火鼓捣锅碗瓢盆。后来,“牛车水”乡村饭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客人越来越多。
  “老板,再来一盘红烧鲤鱼。”
  “好的,马上来!”
  话音甫落,崔大葱就用勺轻轻一点,锅猛地一掂,锅里的鲤鱼便腾空而起,空中转体180度后,又轻轻入锅,汤汁一点不溅,鱼也不碎不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