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农本色
■杨显志
父亲出生于1942年,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他文化不算高,高小毕业,20世纪50年代,在村里也算得上半个秀才。那时,村里办扫盲班,他还当过文化教员。生产队集体出工的年代,父亲做过记分员。在我童年时代,印象中父亲每天晚上吃完饭,丢下碗筷,就带上一张“狗仔凳”,到生产队去,给社员评议和记录当天的工分。这份差使,父亲一直做到80年代初,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
听母亲说,父亲年轻时也有两次机会跳出农门的,但最终还是错失良机。后来母亲每每提起这事,总是说:“唉,你们杨家没有‘脚力’(支撑门户的人),就这个命啊。”而父亲呢,则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本本分分地做了一辈子农民。
父亲今年83岁了,风里来雨里去种了一辈子田,对土地、对耕牛都有着极深的感情,至今还在老家侍弄着两亩田地。十几年前,我曾多次打电话给父亲,劝他把牛卖了,田也别种了,父亲每次都“嗯嗯”地应承着。可是,待来年一开春,他又习惯性地把牛从牛圈里牵出来,套上牛轭,拉到田里去了。问他为什么,他总说:“农民嘛,不种田干什么。现在国家政策好,种田不用缴税,还有补贴,要是不种,那么好的田地不就荒了?”于是,这牛也就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
家乡的冬天出奇地冷,村里的人家多习惯把牛关在牛圈里,扔几捆干稻草了事,父亲却心疼他的牛,每天把牛当儿子一样对待。白天从地里挑回一担新鲜的萝卜白菜等菜蔬,晚上让母亲剁了,满满当当的一大锅,待第二天一早烧柴火煮好后,他就舀出一大桶来,热气腾腾地提到牛圈里。印象中,他总是歪戴着一顶蓝色帽子,外套一件黑色老棉袄,抖抖索索地提满一桶牛食去喂牛。每当他从一长排牛圈(村里集体时代建的)前经过时,别人家的牛一听到响声,准会一骨碌地翻身起来,以为主人给它们送来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呢。可是,等父亲提着桶走过去,发现并没有它们的份,只得重又卧下,鼓着一对铜铃般的大眼睛,继续无聊地嚼着几根细长而无味的干稻草。而此时,父亲的牛却埋下头来,呼啦呼啦,发出极有节奏的响声,风卷残云一般,一会儿就把满盆的“美味佳肴”卷进了肚中。伴随着这动听的呼啦呼啦的响声,牛的肚子逐渐滚圆起来,全身的皮毛也都晶亮晶亮的,似乎每个毛孔都闪耀着油亮的光泽。父亲呢,这时常常并不马上走开,而是守候在牛圈边,专注地看着牛吃食的样子,时不时地还弯腰摸一摸牛的脊背或头角。
前几年,村里插秧、收割都实现机械化了,养牛的人家都陆陆续续把牛卖了,父亲才万分不舍地,最后一个也把牛卖了。我趁机再次向他提出,年龄大了,牛也卖了,该洗脚上岸了。父亲总能找到理由,他说,现在都实现机械化了,种田比过去轻松多了,国家补贴也更多了,再种几年吧。于是,这田也就一直种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