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的荔枝


■房小铃
  岭南的夏天是属于荔枝的。
  蝉鸣燥热的午后,从枝头摘下一串鲜红的果子,剥开粗粝的外壳,莹白的果肉裹着清甜的汁水滑入口中,仿佛吞下了一整个盛夏的凉意。若是将荔枝浸在井水中冰镇片刻,再佐以碎冰盛在青瓷碗里,便成了古画中才有的风雅消遣。
  “蒲扇、竹席、凉茶”,老广东人总说这三样物件能镇住暑气,但为什么却对容易上火的荔枝爱不释手呢?其实,荔枝更像是夏日光影的收藏匣,那些潮湿的悸动、绵长的思念、微苦的回甘,都被锁在一颗颗朱砂色的果实里。近年有三部影片,不约而同地用荔枝作引,将人间百味酿成了银幕上的一抹艳色。
  首推许鞍华导演的《明月几时有》,片中周迅饰演的方兰,在沦陷的香港街头接过地下党传递的一篮荔枝,镜头特写下,她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捻起一颗,果壳剥裂的脆响与远处巡逻的日军皮靴声重叠,汁水顺着她苍白的唇角淌下,像极了无声淌血的山河。这一瞬,荔枝是乱世儿女咬紧牙关的倔强,暗喻再晦暗的岁月里,总有人含住这一口不肯屈服的甜。
  王家卫在《一代宗师》里对荔枝的运用更显禅意,章子怡饰演的宫二与梁朝伟饰演的叶问在香港重逢,茶案上摆着从佛山带来的荔枝,褪色的红果与褪色的情愫彼此映照。宫二拾起一颗端详:“都说荔枝七日色香味尽去,可有些人有些事,放上一辈子也忘不掉。”此时镜头扫过她腕间的玉镯,通透的翠色映着荔枝斑驳的表皮,恰似武林传说里那些蒙尘的往事。当叶问将荔枝核收入檀木盒时,我脑海突然想起“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首诗,寄托情感,“荔枝核”也同样蚀骨相思。
  最令人心碎的荔枝戏在陈可辛的《亲爱的》,剧中的农村妇人抱着偷来的孩子躲在荔枝林中,怀里婴孩哭闹不休,她慌乱地摘下一把荔枝,指尖被尖刺扎出血珠也浑然不觉。特写镜头里,沾着泥土的荔枝被强行塞进孩子口中,汁液混着泪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横流。这个从未吃过荔枝的女人,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着畸形的母爱,而当警笛声穿透树影时,满地滚落的红果仿佛是她碎裂的执念。
  老一辈人常说荔枝是“离枝”,意思是离了枝头便再难保鲜。可正是这份易逝的娇贵,让它成了盛夏最动人的隐喻。就像我们总爱在电影里寻找生活的倒影,其实剥开那些朱红果壳的瞬间,何尝不是在层层撕开记忆。
  当银幕暗去,我们才惊觉往事不可追,但那些被镜头定格的瞬间,永远会在某个夏夜突然击中你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