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棵杨桃树


■梁少波
  离乡多年,岁月如梭。儿时的点点滴滴渐渐淡忘,而村中那棵老杨桃树,却在我记忆中深深铭刻。
  杨桃树长在村头岭脚下,前面是一座四合院砖瓦房,传统的粤西民宅,后面是陡峭山崖,山崖不到三层楼高,借助崖壁裂缝间顽强生长的藤蔓和芒草可以攀爬上去,那是小伙儿打野战常攀爬的捷径。树下是一片宽敞的空地,树荫遮蔽着地面。这里大人鲜有涉足,倒是小孩子玩耍的乐园。
  从穿开裆裤在村中穿梭时起,我就没听老人说过杨桃树的来历,何时、何人栽种不得而知。杨桃树的老,从树的身上也能窥见,树身要三个小伙儿牵手才能环抱,老迈的树干粗壮灰黑、浑厚斑驳、树皮皴裂,如同五叔公额头上凹凸不平的皱纹。受长年风雨、病虫害的侵蚀,树心早已被岁月掏空,烂成一个大大的空心树洞,只剩一副躯壳在苦苦支撑。树洞可以同时装进去两个小孩,小伙儿捉迷藏的时候,树洞是最隐秘的藏身之处,只要不出声,很难暴露目标。
  别看杨桃树风烛残年的样子,其生命力极强。春寒料峭时节,村头岭茂密的丛林里不时响起布谷鸟清脆婉转的叫声,杨桃树抽出新的枝条,长出嫩绿的叶子,春风一吹,粉红色的小花纷纷从树枝上轻轻地飘落,落在小伙儿头上,落在地上,地上宛如铺上了一张粉红色地毯,美丽极了。赤日炎炎的夏天,蝉鸣响个不停,繁茂的枝叶掩盖着澄蓝的天空,洒落一地阴凉,小伙儿在树下打野战、做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待杨桃成熟了,果子挂满枝头,把树枝都压弯了,垂涎欲滴的小伙儿爬上树采摘,张口就咬,酸中带甜的味道便瞬间在口腔蔓延开来,顿感精神爽朗。这种味道,成了我记忆中最难忘的味道。
  五叔公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说话很有些权威,若撞见小伙儿爬树摘杨桃,他便佝偻在树下举着拐杖仰着头大声斥责。小伙儿虽不情愿却也乖乖地从树上跳了下来溜走。当再次返回杨桃树下时,发现树下摆放着两根长竹竿,消息最灵通的大头强说是五叔公放这里的。小伙儿虽不谙世事,却能读懂五叔公的良苦用心,他是怕大家爬树摔下来。从此,小伙儿每人拎着袋子,举着竹竿把杨桃打落下来,带回家切成五角星的形状,洒上些许盐粉及辣椒粉,搅拌成一道美味的零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在大热天里品尝这样可口的凉拌水果,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呀!
  岁月不居,老树无言。自外出求学、工作后,时间一晃30年,当年玩耍的小伙儿各奔东西,再也没有光顾这棵老树。而久居异乡,难免会乡愁缠绕心头,老树逐渐成了记忆中难以割舍的牵绊。每当此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忆起杨桃树下的欢声笑语,忆起沉淀在记忆深处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忆起五叔公站在树下斥责的身影。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不断推进,老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村里的老人相继离世了,五叔公也走了。我一直以为,比村里的老人还老的杨桃树要么被砍伐,要么也跟着老人走了。然而,上个月回了趟老家,却意外得知杨桃树还顽强地活着。
  我既惊喜又惊讶,急切地沿着杨桃树的方向走去。蹚过几条水沟,绕过几栋新建的房舍,穿过几条巷子,隐约看见杨桃树如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安静地伫立在村头岭脚下,守望着这片土地。我不觉心中大喜,儿时的一幕幕跃于眼前。
  抚摸着粗糙的树身,仰望着婆娑的绿叶,我思绪飘摇,一种无以言表的心情袭上心头。多少年来,杨桃树送走了一批批奋战在各行各业的年轻人,如今迎来了一批批回乡建设新农村的热血青年。它就像是一位坚强的战士,在岁月的洗礼中屹立不倒,那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和不服老的品性深深地感染着我,教会了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强面对,永不放弃。
  树下徘徊,蝉鸣鸟啾,炊烟袅袅。我随手摘一个杨桃放进嘴里,甜中带点酸,酸中泛着甜,这种朦胧感的酸甜,正是儿时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既有辛酸,也有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