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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红


■阿明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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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南公园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黄丽丽独坐于树影里。当龙涛明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时,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膛;当龙涛明无意识地朝夜色中投来一瞥,紧张得她慌忙用双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溢遍全身!
那盏宿舍灯已有好几天不见亮起,对龙涛明的担忧便如同藤蔓缠绕在黄丽丽心上,唯恐他又出了什么事情。春节前后这几天,她脑海里总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说龙涛明正直坦荡,得罪了太多小人,怕是又遭了谁的算计;另一个则说春节前后厂里事情多,龙涛明责任心强爱厂如家,应该是睡在了厂里。
每个守在南公园的夜晚,黄丽丽一时想到了坏的方面,为龙涛明担惊受怕;一时又自我安慰开解:“好人有好报,上天会保佑他的!”此刻得以望见那道挂怀许久的身影,她吊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情难自禁地又念诵起了《思君》《盼君》《念君》《别君》这几首为龙涛明而写的小诗。
夜色掩映下,黄丽丽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窗口的龙涛明,暗自品尝着心头那抹甜蜜。因为爱情,即使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也演绎得十分快乐。她的快乐是一种体会,并无道理可讲,若非当事人,永远也不能够明白其中滋味。
忽然,窗内的龙涛明转身朝门口走去,离开了黄丽丽的视线——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伫立沉思。
打开宿舍门,只见保卫科长兼厂前派出所所长刘宏宏,两手提着果篮和礼品袋,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新年好啊,刘科长!我知道你这几天很忙,来坐坐就好了,带东西就见外了。”龙涛明热情招呼刘宏宏到屋里坐。“这大过年的,没带什么,就几个水果。”几步走进屋内,刘宏宏笑着答道。
龙涛明接过果篮,掀开薄膜,拿出两个富士苹果到厨房里用自来水冲洗干净后走出来,递一个给刘宏宏,然后自己先啃起了另一个。
刘宏宏摩挲着苹果并未动口。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明日,他将要按罗为民的指示对禁毒专员投毒,自己也得服少量毒药,伪装成同为受害者以作掩护。但怕自己就这么一不小心也被毒死了,他这两天都在安排后事。现在,他心中唯一放不下的,是自己暗恋多年的厂办副主任刘方。刘方同他,不仅是高中同班同学,还沾着点没有血缘的远亲关系,工作又同在一个厂里,较常见面,他便对颇有女人味的刘方暗生了情愫,却又因胆怯一直不敢表露。
这个秘密,深藏在刘宏宏心底许久。想到明日情况凶险,认为到了必须向刘方袒露心迹的时候,所以今夜才鼓起勇气来找龙涛明,希望请这位厂长帮忙向刘方说媒。
正当刘宏宏还在寻思着如何同龙涛明开口时,早就察觉他应是有所求的龙涛明已先一步出声:“刘科长,每逢年节时候,你们保卫科都是忙得抽不开身的。你今夜过来,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尽可以直说。”
“龙厂长,我确实有一件私事想要拜托您——”刘宏宏一咬牙鼓起勇气开了口,但依旧略带腼腆犹疑。他把苹果放到桌子上,低头盯着鞋尖,耳根通红。
“刘科长,你是看上哪个女孩子了吧?”龙涛明笑了笑,一语道破他的心思。心头一震,刘宏宏十分佩服龙涛明的洞察力,于是直抒胸臆:“龙厂长,我非常喜欢刘方。”
龙涛明敛起了笑容:“刘方她知道吗?”“她不知道,您是知道此事的第一个人。”刘宏宏摇摇头。
“刘科长,你是想送猪头给我吃了?”龙涛明挑明道。在江南市,“送猪头”历来是酬谢媒人的意思。
刘宏宏猛点头,目露祈盼。龙涛明把吃剩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用纸巾擦了手,才走至刘宏宏身前,拍拍他肩膀:“你和刘方都是我厂的中层干部,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媒人我当定了。”有了龙厂长这句话,千恩万谢过后的刘宏宏,喜不自胜地回了自己宿舍。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一边幻想着经龙涛明撮合,自己能与刘方喜结连理,一边恐惧着明日的投毒行动——等天一亮,他就要去毒杀国家禁毒专员,又将一次犯下杀头之罪!
天刚蒙蒙亮,刘宏宏草草洗漱,然后戴上罗为民交给他的那枚藏毒戒指,于七点五十分来到了市公安局禁毒指挥部。
禁毒专员的助理和武警副支队长已在室内,刘宏宏进门后同他们一一点头招呼。把笔记簿放到座位上,刘宏宏便主动拎来茶壶,分别给专员助理和副支队长斟上茶水,再走回自己座位,也给自己倒了杯。这是他自接到罗为民安排投毒任务以来,每次参加会议前的“常规动作”。
按禁毒专员规定,公安局内勤服务员要在会前把开水瓶和一壶茶送到,会议开始后就不能再让服务员进来了。
先是看了看手表,又不自然地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但刘宏宏哪里是在意时间,不过是想到就要亲手投毒,紧张得不知所措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他打开笔记簿,颤抖着手写下会议时间。
突然门被推开,禁毒专员大步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参会人员,皱着眉头问助理:“小罗怎么还没到?”
这个疑问在空气中凝固了一瞬。平日里罗为斌总是提前到会的,今天会议都要开始了却仍未见踪影。在场众人并不知道,原本清早出了家门欲前来参会的罗为斌,正经历着怎样惊心动魄之事。
当罗为斌关上家门,从三楼步行到一楼时,与值夜班归来的公安局刘主任打上了照面。“罗队,局里出大事啦!”刘主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罗为斌挑了挑眉,眼神示意他说明白。
作为大院里的老邻居,刘主任太清楚罗为斌与韩劲家的关系了——罗为斌一直是韩劲心里的“准女婿”。于是走前一步,靠近罗为斌耳侧,接着道:“韩局长和张老师……”刘主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今天凌晨在山东遭遇爆炸袭击,现在……生死未卜。”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罗为斌头上。他眼前一黑,踉跄着扶住墙壁,耳边嗡嗡作响。刘主任连忙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抚。
“局里……局里怎么安排?”深吸口气镇定下来,罗为斌急切地问。
“局里已作决定,从指挥中心和政治部各抽一人陪同韩劲女儿回老家。他们八点便从大院出发到江南机场,坐十点的飞机直飞济南。”刘主任话音刚落,罗为斌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连多谢都忘了说。
政治部门口,郭主任正在对两名整装待发的干警交待赴济南的注意事项。罗为斌远远就听见开着门的警车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韩小倩瘫坐在第一排座位上,被一名女警搀扶着,单薄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小倩!”罗为斌一个箭步跃上车,跪蹲在韩小倩面前。看着她被泪水打湿,苍白空洞的脸,罗为斌心如刀绞,瞬间也红了眼眶,带着哭腔说:“小倩,我也同你一起去!”韩小倩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是机械地摇着头,泪水砸在紧握的拳头上。
见状,罗为斌转身下车冲到郭部长面前,敬军礼时手都在发抖:“报告主任,罗为斌申请一同前往,看望亲如父母的韩局长和夫人,请批准!”这句洪亮的话语里伴随着明晰的颤颤泣音。
“出行人员已经组织核准,不能更改!”郭主任回礼后,先是厉声拒绝,接着叹了口气,并将身边干警递来的纸巾,转放到罗为斌手上,解释道:“为斌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经局里与机场紧急交涉,只争取到了三张飞济南的机票。按陈书记指示,待小倩去到她父亲那儿看过情况后,再做进一步的安排。”
罗为斌满脸失望,说话的声线都变调了:“郭主任,那我可以送小倩到机场吗?”富有人情味的郭主任点了一下头:“去吧!”
人世间,谁都不知道有没有前世今生;生活里,同样谁都不清楚茫茫尘世,是否早已有了注定安排。全因郭主任的法情兼顾,罗为斌才躲过了一场死劫——就在他护送韩小倩前往机场的路上,禁毒指挥部里上演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面对禁毒专员关于罗为斌为何没有到场参会的询问,专员助理茫然摇头,表示没有收到消息。刘宏宏趁着大家目光都被吸引走的这个间隙,左手轻轻揭起茶壶盖,右手拇指压住戴在中指的戒指开关,对准茶壶口一喷,无色无味的毒液便悄然落入茶水里。
他虽然紧张到脑袋一片空白,但不忘抓起茶壶摇摇匀了才去给在场几人倒茶。他先给专员斟满,然后是助理和副支队长,最后才是自己。按照罗为民的计划,他必须也喝下毒茶,才能洗脱嫌疑。于是他闭着眼咬着牙,抿了一小口……
与此同时,公安局食堂里,罗为民安排了一名不起眼的帮工也给早餐食品里加了同款但经过稀释的“料”。虽然剂量较轻,却足以制造混乱,为指挥部里的谋杀打掩护。
八点半左右,中毒者接连出现恶心、呕吐及阵发痉挛的症状,严重者甚至一头栽倒在地,陷入了昏迷。恐慌像瘟疫般蔓延,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公安大院。
十点整,市委书记许东接到了紧急报告:国家禁毒专员及其助理、市武警副支队长因抢救无效,已确认中毒身亡;厂前派出所所长刘宏宏,连同三十余名中毒警员,还在医院里与死神搏斗。
这便是震惊中南海的江南“2·17”特大投毒案。主管公安部的国家领导人作了紧急批示,要求以雷霆手段严厉打击国内外贩毒集团,坚决消除毒瘤,还人民群众一片净土。批示送达江南省委,省委一刻也不耽误,马上召开了常委会,迅速落实批示精神,并重新研究了许东作为副省长人选一事。
外面的世界乱套了,而搅乱世界的那个人此刻却悠闲自得。食乐世界的茶艺室内,檀香袅袅。罗为民正和张松东云淡风轻地叹着茶。
这两人相约此处是有缘故的。张松东为增加一处楼盘的容积率,找了房产局长陈焱。陈焱暗示交换条件是要一幅罗为民的字画,所以张松东才约见罗为民。
本就交情颇深,也从张松东那儿得了不少好处,罗为民欣然提笔,给张松东书了这么一首说是体现他心态的打油诗——
闲庭独坐对闲花,轻煮时光慢煮茶。
不问人间烟火事,笑听神仙侃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