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中秋节


陈冲
  说起难忘事,特别是吃和玩,人们往往把记忆定格在童年。可不,眼下中秋将至,我想到的还是儿时的中秋节。提起中秋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往往绕不开月饼。但在我的记忆中,村人在中秋节吃的并不是月饼,而是芋头籺。
  为了迎接这一天,早在中秋节前两天,大人们便到芋地里把平时舍不吃的潮州芋挖回来,然后洗净、晾干。待到中秋节前一天早上,再把芋皮削净,放进“对坎”里舂成浆状(乡语叫“捣”)。如果一个人操作,要拿根长竹杆伸进“对坎”里,在“对尾”踩几下,再将竹杆朝着“对坎”里通一下,为的是防止芋浆沾在“对坎”边上。倘是二人合作,往往由一人专守在“对坎”旁,时不时伸手到“对坎”里搅一下。看到“对头”(嵌在圆柱体条木中的一块长方形石头)还未落下赶紧搅一下,然后迅速将手收回。眼要疾,手要快,不然的话,让“对头”砸中,说不定整个手掌都要“报销”。如此操作,我见了总为搅“对坎”者捏一把汗,紧张的心像被提到嗓口眼上,正是“芋头籺香活难干”!
  把芋头捣烂成糊后,拿回家再加上舂好的粘米粉,和在一起,反复搓揉,搅拌均匀,告一段落。然后在蒸笼上铺上芭蕉叶,将糊状的芋头米粉浆均匀地敷在芭蕉叶上,厚度约在1.5寸左右。最后搁在大窝里用大火蒸煮,约需二个半钟。烧至将熟未熟之际,揭开窝盖,洒下炒熟的芝麻、花生仁,再盖上盖,又煮半个多钟头,芋头籺熟了。
  此时,阵阵籺香,弥漫在厨房里,一直守候在旁边的我们兄妹几人,早已“口水流到脚”了。母亲对我们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得籺半个钟头才能开锅。揭开锅盖后,还得待芋头籺慢慢凉到‘硬手’才行。”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步。只见母亲熟练地用菜刀横切竖切,均匀 一致,比用尺子量的还精准!兄妹几人早已迫不及待,急忙用手抓,母亲连忙用手拦住,“莫急莫急,别把手烫伤了。俗语说,有吃自然到,吾使(不用)爬上灶。”说着,每人发一小碟,碟上搁了四块。我们拿到手,一块两啖,狼吞虎咽,像风卷残云。嗯,那个香啊!至今还留在舌尖的味蕾上挥之不去,可惜当时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只是一个劲地说,“好吃,吃!”现在回想起来,那份感觉,那份美妙,绵绵的、香香的、糯糯的,香得纯正,香得爽口,香得嫩滑。另一个原因,就是饥饿。吃了第一块,还想吃第二块,吃了第二块,还想吃第三块……这时,母亲站在一旁笑着说:“好了,好了,再吃就要胀爆肚了!”我们这才停下来,但那眼睛还是贪婪地盯着蒸笼里的芋头籺不放,用我们家乡的话说,是“肚饱眼未饱”。
  中秋节,终于在盼望中姗姗而来了。家家户户经过昨天紧锣密鼓的舂芋、舂米、做籺、蒸炊……把芋头籺蒸好了,全村洋溢着浓浓的芋头籺香。这时,邻里之间、好友之间、兄弟妯娌之间,提着芋头籺,相互赠送,场面温馨、感人。东家送的、西家送的,每家每户的客厅,一下子成了芋头籺的小展厅。一家人兴致勃勃,品尝着别家送来的芋头籺,谁家的样式美,谁家的味道好,心中充盈着甜蜜和温暖,也在称赞着邻家芋头籺的好味道。
  品尝过后,村人普遍认为,家振婆(早年乡村对女性的习惯称呼。不叫其名,只在丈夫名后加个婆字,当作她的称呼)做的芋头籺味道最佳!原来家振婆娘家在吴川,吴川饮食文化在粤西乃至广东都享有盛誉,她从小耳濡目染,深受吴川饮食文化的熏陶,做的芋头籺自然也就味高一筹了。
  好戏还在中秋节晚上。吃过晚饭,村中大人小孩,都带着自家的芋头籺来到村前的“油行禾地”(打谷场的名),将芋头籺摆在“禾地”中间,横竖成行,煞是好看。小朋友见状,高兴得手舞足蹈。老爷爷老奶奶见状,个个眉开眼笑,围着芋头籺一边颤巍巍地走,一边慢悠悠摇着大葵扇。村中50多号小朋友,按事先排练好的队形,齐刷刷地围着芋头籺,齐刷刷地跪下,对着碧天明月,由“旺九哥”领头齐刷刷地唱:
  拜拜月亮爹,拜拜月亮娘,吃我芋头籺,保佑我们身体强!
  拜拜月亮爹,拜拜月亮娘,吃我芋头籺,保佑我们读书夺头奖!
  ……
  这唱词,这形式,年年如此。
  村中有句顺口溜,而且仿着吴川话说,“有钱要娶吴川娘,讲话又悠扬”。在如此美好的夜晚,村人自然要请出“吴川娘”家振婆唱唱山歌,助助兴了。“吴川娘”也不推辞,清清嗓音,用悠扬的吴川音唱道:
  月光光,照地堂"照到海南人捉塘"捉到只大虾公"扛(抬)到半路虾脚断"执(拾)回煮虾汤……
  唱罢,自然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剩下的时间,大人们聊天谈家常,我们小朋友玩起了“走营”、捉迷藏等游戏……
  月亮困了,躺进云朵里休息了。我们也累了,随着大人三三两两离开了“油行禾地”。家乡的村民,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快乐而又隆重的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