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工岁月


霞海
  我离开林场已经四十六年了,那曾经回荡在山谷间的“咚咚咚”伐木声,已被时光的尘埃所覆盖,渐行渐远,悄然无声,但那伐木的艰苦劳动场景仍时常在我脑海中展现。
  那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到了粤西化北山区某国营林场当工人。
  清晨,“当当当…”铿锵有力的开工钟声从老工人宿舍那边传来,紧接着是老队长的大嗓门呼喊:“今天工作是上山伐木,请自带砍刀。”洪亮的嗓音在群山中回荡。那年代工区(即生产队)没有广播、高音喇叭之类的扩音器,开工或收工全靠队长一副粗犷的嗓子。我拿起砍刀,戴上肩托垫(我们戏称“口水枷”),跟着老队长、老工人向山里进发。
  我们在一座无名山脚的山谷下止步,老队长指着这片茂盛的杉木林说:“这些杉树是老工人们与广大民工在1958年底垦荒种植的。现在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幼苗已长大成材,可以创造经济效益了。今天,我们的任务就是将这些树砍下来,搬运回工区锯木场,加工成成品出售。”
  队长用砍刀斩断横在面前丛生的荆棘,开出一条小道,猫着腰带头钻进茂密丛林。树林中野草杂藤长得郁郁葱葱,高出人头一大截,藏污纳垢,蛇虫出没。毒蛇青竹蛇,时隐时现,有时青竹蛇就盘踞在我们头顶上方的树木枝上,甚至倒挂着头对着我们,口吐舌头,吓得我们夺路而逃。有时青竹蛇会腾地从我们眉梢处飞飙而过,这种场面令人毛骨悚然。老工人说:“青竹蛇是毒蛇,能要人性命。曾有工人被青竹蛇咬伤过,幸好抢救及时才保住生命。”老工人教我们用山刀打草惊蛇,注意头上方,戴好草帽,穿长袖衫,可以遮挡一下蛇的攻击。
  我们挥刀砍木,每一刀斩下去,都伴随着“咚”一声脆响,木屑飞溅,散发着新鲜木香。“咚咚咚”的砍树声此起彼伏,回荡山谷。由于我在校读书时体力劳动少,体质较弱,再加上缺乏砍木经验,力用不到点子上,手臂被震得发麻,不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阳光穿过树隙,晒在汗水湿透的衣服上,热烘烘的,汗水不久便被蒸干,留下一层白色盐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好不容易才砍下一棵树,接着要用刀给树干去枝截尾。杉木树皮有很多柔软刺片,连叶子都是尖利的,稍不留神就会刺穿人的皮肤,一番劳作下来,身上多次被刺痛。
  也不知道是哪位年轻工人操作不当,正当我埋头削树枝时,远处一棵刚被砍断的杉树突然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从我身上打下去,全身顿时火辣辣刺痛,幸好是被树尾枝叶砸中,我又戴着草帽,穿着长袖衣裤,才避免大面积伤害,只是脖子和手背等裸露部位受些皮外伤。
  我们将砍下的杉木一步步翻滚着推下山沟,搬运至路边,然后坐下小憩。有的年轻女工感觉到小腿有点痒痒,卷起裤子一看,竟然发现白嫩的皮肤上爬着几条山蚂蟥,吓得她们整个人跳起来,大哭大喊。无论人怎么跳动,山蚂蟥就是不掉下来。用手去拔,也不容易扯下。我也卷起自己的裤脚检查,发现小腿上也爬着两条吸饱血的山蚂蟥,好在小时候我在农村稻田里捉鱼,有被蚂蟥爬咬过经历,没有像城里来从没见过蚂蟥的女工那样害怕。
  这时,老工人走了过来,从山岭边折断一种名叫芒基的植物,扯出它的心,再用芒基心从山蚂蟥与女工人皮肤间穿过,拉动一下,山蚂蟥就自己脱落了。老工人说:“山蚂蟥最怕芒基心,用芒基心缚住山蚂蟥,山蚂蟥很快就会死去。芒基心有种分泌物是山蚂蟥的克星”。
  惊魂过后,我们用肩膀托木返回工区。这是个重活,也是一种考验。一般的木重几十斤,五至六米长,大的木重一两百斤。大的要两个人抬,遇到弯路时,有一人要离开山路走进草丛才能够位前行。我选择了一般大的木一个人扛。走在窄小的山路上,路边满是杂木野藤等障碍物,左碰右撞,常常让我踉踉跄跄失去平衡跌倒在地,差点被砸伤脚,心中满是无奈。很多年轻女工也因抬木跌倒黯然落泪。虽然工作如此艰苦,但我们没有人闹情绪,个个咬紧牙关,在困境中坚持将木托回工区。
  在青翠的松林中,潜藏着令人心悸的松毛虫。这些虫子身披五彩斑斓长毛,让人望而生畏。经验丰富的老工人提醒我们,在砍伐松木时,必须戴好草帽,穿上长袖衣服,并在动手前用脚猛踹树干几番,以震动松树,将藏身的松毛虫抖落。如此一来,便可避免在砍伐过程中被松毛虫砸中。
  然而,一些年轻女工因力气较小,撼不动松树,往往忽视了这一重要步骤。在砍伐过程中,随着山刀的震动,松毛虫纷纷坠落,直接砸在她们背上,让她们惊恐不已。有的不慎被松毛虫砸中脖颈,虫子滚落至腰背,她们吓得泪流满面。松毛虫携带毒性,不仅对人的心灵造成恐惧,更是对肉体一种折磨。到了晚上,有的工人发烧不止,有的皮肤红肿,经过几天的治疗才得以康复。每当提及砍伐松树,我们无不提心吊胆。
  尽管在林场的伐木生涯中,我们遭遇了种种惊心动魄的经历,但我们从未畏惧退缩,以坚韧不拔的意志,用勤劳的双手,圆满地完成了各种艰难任务,为国家的林业事业作出了贡献,在岁月的长河中,吟唱着属于我们自己的青春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