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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涌(之十八)

许向东
朱也赤说:“十多年时间,连年军阀你争我夺。今天是龙济光,明天是邓本殷,后日又是别的什么人,在这里抢夺地盘。他们不顾农民死活,轮番加征捐税。清末捐税达16种,本来就够重的。民国后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30多种。民国12年,林树巍任高雷区总司令,成立筹饷局,大量派捐设税:有耕畜的农民列为殷户派捐;增设屋梁捐,按民居屋梁数抽捐。民国15年,开征大粪捐,由杨扶生的大利公司承办,垄断高城大粪,低价进,高价出,冲水搅泥卖给农民,农民愤甚。民谣说‘民国抬轿要征税,高州大粪也抽捐’。加上地主土豪层层压迫剥削,穷人过得十分艰难。现在虽然南征军扫除了这些军阀,但农民的艰难处境还是没有什么改变。我们要赶紧把这边的农民发动起来,把农会搞起来,实行减租息,打倒那些不法大地主土豪劣绅,使农民的日子得到改善。茂南这边你责任重大!”
“会的,朱老师你经常来这边督阵,我一定努力去做,争取尽快改变面貌。”杨绍栋紧握拳头。
“我们和他们交流一下。”朱也赤说着一下跳上田坎头,向着唱山歌的两农妇大声喊:“喂!两位大嫂,山歌唱得这么好,你们是那个村的?”“我们是石车村的。”两位农妇答。“我也来唱一曲。”朱也赤润润喉咙即唱:
六月割禾真辛苦,※点点滴滴禾下土。
田主们快活收租!
哎哟哎哟,田主们快活收租!!
无钱无米活家小,儿女无知偏号叫:
亲爹娘,我肚子饿了!
田主收租真太过,田主收租真猛烈!
把我谷种拿去了,明年不知怎个样,哎哟哎哟,明年不知怎个样?
“这位先生,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官家人,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农民的事?”这时那边田头的农妇和三个放牛娃也走了过来。那农妇好奇地问。“我家在白土,也是农民。”朱也赤道。“原来你是白土人。你唱的不是茂名山歌。不过,唱得比我们好听。你再唱一首看看?”这边田头农妇道。
“好的,我再唱一首。”于是朱也赤又唱开了:
我们农民,※要团结,要快起来!
我有农民,我有力量。
打倒列强,打倒军阀,打倒贪官,打倒污吏,打倒大地主。
加入农会,自有利益永无穷!
“先生,你唱得太好了!我们趁圩听平民学校的学生唱过。”两位农妇齐声称赞。三个放牛娃也在一旁叫好。
“你们是官家的人,怎么唱歌句句为农民?”个子稍高的那农妇不解的问。
“他是我们县农民协会筹备委员会主任!”杨绍栋介绍。“哦,原来你就是专为我们农民说话的朱也赤先生。”两农妇十分高兴。“公馆平民学校就是你来开办的,我们村有孩子在那读书。”
“你们所唱的山歌句句都道出农民的苦楚,句句都唱出真情实感,唱得真好!”朱也赤赞扬道。
“其实我们农民的生活要比这歌还要苦得过多,简直苦过黄连水。年年月月,从早到晚没有一时得闲。租种地主的田,即使颗粒无收也要交租。不然就要吃官司,坐监牢。平时朝不保晚,衣不掩体。我是因为出来做活才穿了这套袖子和裤腿稍长的衣服,在家只能穿破破烂烂的短衣和短裤头。孩子成十岁都冇裤穿。我老公在家只是穿个裤头,毋穿衫。不怕先生你见笑,我在家也是穿短裤,上身最多穿个破褂子。身体都遮不住。碰到有人来真是羞死人。冬天无被盖,只能两个人盖一张麻包袋,上面再盖些禾草,麻包袋只能盖一截身子,大腿以下压根盖不到。生活这样艰辛,还要常常遭受富人的欺负。”高个子农妇一个劲地向朱杨二人倾诉苦水。
“你看你,人家先生说一句,你就说个没完。”矮个子农妇道:“其实你家还不是最苦的。我家比你家更苦。你家三间屋还是瓦房,我家可是禾草屋。我们穷人家的日子真是太难过了。一年到头都是捱饿,我生了六个侬(指孩子-下同),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其他的都很短命。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两个是活活饿死的,两个是病死的。我地穷人,得了病,根本无钱去看病和买药。身热(指发烧)得厉害的,最多找些紫苏、薄荷、葱头、秤星梗、竹叶心、青藤仔煲水食一食;屙肚就找点马齿苋、勒苋头、布渣叶、仙桃叶煲点凉水饮。食了好就好,不好就听死。我那病死那两个侬都五六岁了,屙肚止不了,我只好看着他们屙死。你们办了学校,不要说还收很少一点学费,就是不收一分钱,我的孩子也无法去读。因为他们每天都得去给地主做工搵食,不然就得饿死!现在虽然长到十一二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捱得出条命。即使捱得出来也是做奴做婢女的命。我那女儿明年就要卖给地主做婢女顶债了。我们穷人的日子真是凄凉啊!”
“好了,好了!你说我说的长,你说的还长过两匹布。”高个子农妇见她说的太多,阻止她:“其实我们的苦楚就是十天十夜都说不完。”她说着眼盯盯的注视这两位不相识的先生。显然是渴望得到他们的同情和理解。“我们都相信你说的话。其实你们的苦楚我们都了解。我们农会会尽力帮助你们的。”朱也赤宽慰道。“你们识字吗?”朱也赤微笑着问。“冇识字!”另一农妇说。“那山歌为何唱得这样好?”朱也赤问。“我是靠执口水黄,听到人家唱,就跟着唱。一个字都冇识。”“不简单。你们叫什么名字?”“佢系家任婆,我系家兴婆。嘿嘿!”高个子农妇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也有名字,我叫惠芳,她叫淑珍。不过村里人从来都没有叫我们的名字,大家都毋知道。”“你老公是做什么的?”“还能做什么,都是耕田的。”家兴婆回朱也赤。“佢老公除了耕田,还做牛中。”家任婆补充:“还做生理会头。”“我们今天正想找你老公谈下。”朱也赤对家兴婆说。
原来,民国14年夏,朱也赤潜回茂名做秘密工作,了解民情,知道公馆周围农村有一种由农民自发成立的叫“生理会”,每年收取入会农民一定数量的会费,遇到天灾人祸,收成失败,便由生理会头召集一帮强悍的人上门跟地主交涉,迫使地主减租。时任省农会南路办事处总干事的朱也赤调研收集到的情况后来由时任省农会南路办事处主任黄学增写入《广东南路农协办事处行动计划》在毛泽东主办的《中国农民》发表。
文中有一段话:“茂名之茂南地方(公馆附近)有纯粹农民组织用以反抗地主阶级剥削之“生理会”。应注意改组其组织,变成农民协会,并以此为茂名全县农民运动之发起点。”
朱也赤今日探访石车乡生理会头,想不到这么巧,在这里遇上石车乡生理会头的妻子。
“我很早就出来做工,可能他去趁圩了。公馆圩日是三六九,今日是六,正是圩日,他要出去做生意的……”“说做生意,其实就是做牛中。”
“不管他在不在家,我们去看看,或者还没有出去呢!”“好的,我家就在村头呢!”家兴婆说着扛起锄头领着朱也赤、杨绍栋往石车村走。
众人走到村头路口,忽然听屋里有人在砸水缸和瓦煲的响声,叮叮咣咣的。一个男人在大声骂:“你们以为巴结上张大拿,又请来几个功夫佬,就出尔反尔不认账。你们太欺负人了,竟然跑到家里来砸东西!”“你不让水生和阿木补回去年的租子,我家老爷就不会放过你,还要抓你去坐监!”另一个男人恶声恶气的回应。
※此为朱也赤为发动农民参加农会而编写的歌曲《农民苦》。当年茂名许多农村都在传唱。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许多老农民还能随口唱出此歌。
※这是国民党中央农民部颁布的《农会歌》。当时农民部长是共产党人林伯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