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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的味道
■王沅怡
岭南长夏炎炎。但她夏季的暮色,总是纷飞地令人沉醉:炭黑的柏油路蒙着柔和的阳光,大叶榕落满金橙色的光芒,深深浅浅的叶子里夹着几笔晴朗的浅蓝色。晚风轻轻吹来,错杂的叶子乘风微扬,通体闪亮,熠熠生辉,像极了夏威夷海里整齐摇摆的水草。两边的红墙学院楼,一改白日里的严肃、庄重,浓重的砖红色外墙袒露出绯红的浅笑。整栋小楼,笑得轻盈,粉得荡漾。这幅夏日暮色图,多彩而不艳丽、耀眼而不夺目,如同一位眼眸明亮、笑意清澈、不胜酒力的半醉少年。
眼前的景象细腻、灵动,却渺远而不可及。呼吸之间,夕阳已然逝去,徒留静止的风、不动的树、沉默的楼,在原地自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一种亘古至今、富有共鸣的遗憾。然而,如果你敞开鼻息,轻轻一嗅,暮色的另一种形态——它的味道,会顺着气管淌入你的身体,沁润你的器官与心灵。
是的,暮色是有味道的,至少在岭南的夏季。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它伴着某缕晚风一起到来,或者从下个路口居民楼的灯火里飘出。细细回想,这味道里有华南高速上湍急的车辆、刚放学的少年打着车铃飞过一道下坡、小半个人高的孩子们摇摇晃晃地追逐、课堂上与古人共情的短暂伤感和悲落、朦朦胧胧的厨房……它们混入泛黄泛红的空气,变成味道来到身边。粉紫的天色和一段月牙,为它们渲染出恰合时宜的背景。
它是万家灯火的烟火气息。这股暮色的味道,混杂了童年的无忧和喧闹、少年的意气和烦恼、成人的星夜驰骋,还有对家的原始渴望。它来自人声鼎沸的市井,足够庞大和复杂,包罗所有人的欢笑与苦痛、喧哗与寂寥、希冀与失望;它也回响在人来人往的世界,充满慰藉和温情,成为牙牙学语,勤恳耕耘,眺望明月的见证。
它是逝去光阴的纪念。中学时,背负学业的我不问“心外事”,闻不到这抚慰心灵的味道。与它重逢在大学校园,同小伙伴们飞蹿在街巷,被饭菜香吸引回家的记忆一下子回到我的脑中。它一直都在我的暮色里。过去,我只能在天色将晚时遗憾沮丧地走进黑夜,遁入了无光亮之地,与晨光和夕阳故作轻松地挥别;现在,我想在黄昏之时勾住暮色的指尖,捕捉那独一无二的味道,以庄重的魂和颤动的心,深情地同逝去的白天告别。
与视觉相比,味觉短暂易逝。但,它隐约而浪漫,即便无形无态,却可知可感,在微微的呼吸间触碰心田,代表生活化入我们体内。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想,光阴还是残存了情义,将暮色的味道在弥留之际赠予我们,以此纪念一些鲜活的逝去。
寒来暑往,人事更替,一天一天的日子渐渐地、渐渐地成为了记忆。小时候听的英语磁带,可以用铅笔卷过,重新播放。生活却无法被刻入物理的尺度。不过,在黑夜将要来临时,我们还能在暮色的味道里心怀热泪地平静、回溯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