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陈冲
  外婆离开我们已经52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仿佛就在眼前。
  小时候,最开心、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外婆的到来了。外婆的村子叫章乐,三四户人家,十来口人,除了几间泥瓦房,便是大片空地,外婆便在房前屋后种了不少果树。
  外婆来时,总离不开一个提篮,乡人叫“篮芶”。“篮芶”里的水果,随着季节的变换而变换。春有桃子,夏有龙眼、黄皮、芒果,秋有木波萝、杨桃,冬有香蕉、橙子……。如果没有水果,便是糖果,或外婆做的籺,总之,外婆的“篮芶”,断不了美味可口的零食。
  那时,三个妹妹还未出生,我们兄弟仨,年纪尚小,只会吃,不会干,纯属“吃货”。外婆到来,正好满足我们的馋嘴。我们围着外婆的“篮芶”,边吃边笑,手舞足蹈。外婆坐在一旁,悠悠的摇着葵扇,微微含笑,细语轻轻,“慢点,别把果汗滴在衣衫了。”那慈祥的模样,那仁爱的模样,至今还暖在我的心里,呈现在我的眼前。
  其时外婆50多岁,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头发有些许斑白。到了冬天,戴个“帽箍”,很典型的一个乡间老人。但不知为什么,我们觉得这个模样最可亲、最可爱、最好看。
  父亲长年在外,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仨在乡下生活,每天除了参加生产队的劳作,回家还得喂猪喂鸡,为我们兄弟洗洗刷刷,到井台挑回三四担水,十天半月还得挑一担谷到村后山的碾米屋加工,哪有空顾及家里的细活呢!外婆来了,正好补上这一块: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家具、农具、衣物,分门别类收拾得井井有条。我们兄弟仨的穿着,也变得干净利索。母亲看了,高兴得眉开眼笑。
  平时,我们一日三餐都是稀粥,只有外婆来了,晚上这一顿才是干米饭;晚饭的菜有鸡蛋煮韭菜,或炒细粉,或水煮蒲瓜。这些本是极普通极简单的菜,但那时在我们的眼中,却是美味佳肴了!我们开心得像过年,巴不得外婆天天在我们家作客。
  但外婆往往住上三两天,便回去了。外婆一走,我们的心便空落落的,像丢了魂似的,于是又盼着外婆再来。我们这里有个奇葩的说法:苍蝇掉进粥盆里,便有亲戚来。于是,天天盼着有苍蝇掉进粥盆里,但极少发现。偶然发现了,即喜出望外,欢呼拍掌,接着不停的往村外跑,站在土地庙门前,手搭凉棚,踮起脚尖,朝着外婆来时的那条小路眺望。但盼呀望呀等呀,直至太阳落山了,还是不见外婆的踪影。我们像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的回到家里。这时,母亲也从队里收工回来了,我们把这一天盼望外婆的经过告诉母亲。母亲听后,哈哈笑了,安慰我们说,别焦急,过几天外婆会来的。于是,我们又屈着小手指,计算着外婆离开我们家多少天了,估摸什么时候会再来。
  在我们的心目中,外婆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记得有次我的膝关节红肿疼痛,刚好外婆就在我们家。我当即告诉外婆,外婆捋起我的裤腿看了看,用手指按压几下,问我感觉如何,我回答后,外婆说是生“子潭”了,并安慰我说,不要紧,我摘两吊“禾眉豆”煲鸡蛋给你吃就好了。当日上午吃了,次日早上起床,膝关节果然不疼了,连蹦跳也不疼了。太好了,太高兴了,我搂着外婆的脖子,亲着外婆的脸,夸外婆是“神医”!外婆也乐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禾眉豆”是俗名,至于它的学名是什么,我不得而知。只记得它是一种藤生植物,长长的藤蔓,爬在树冠上,缠在枝条上。那豆荚就垂挂在藤蔓上,三四寸长,类似豆角。那时村道两旁的杂树,农家小院的围墙,都爬满了这种“禾眉豆”。可惜现在不见了,据说销声匿迹已经多年了。
  外婆喜欢讲故事。每每外婆来了,晚上我便争着睡在她的身旁。夏天,她一只手悠悠的摇着葵扇,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脊背,一边轻言细语讲故事。那故事内容大多是神鬼志怪的争斗,人间善恶的报应,男女爱情的曲折离奇,最后终成眷属幸福美满,等等。讲到惊险处,或要紧处,外婆往往把声音压得低低,把声调拉得长长,把语速变得慢慢,像生怕被故事中的鬼怪听见似的。我愈加紧张害怕,却愈加喜欢,一颗心像悬着一般,但两个耳朵像竖着一般,害怕紧张得像煮熟的虾米卷成一团,紧紧依在外婆的怀里。
  外婆的故事,不经意间给我幼小的心灵播下了一颗热爱文学的种子。感恩感谢,我亲爱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