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番薯香


林翠珍
  “番薯挖好了,是你最爱吃的红心薯,回来就能吃上了。”母亲在电话里兴致勃勃地说。
  一到家,母亲就用砖头叠了一个简易的灶,我往灶膛里放柴烧火。父亲乐呵呵地看着孙儿嬉戏,真是久违的热闹!
  “今年挖的番薯,个儿都不小呢!”母亲说道。我进屋一看,嗬!那番薯堆得跟小山似的,个个腼着肚子,外表平和朴实,显出一种乡村特有的淡定。
  我灵机一动,挑了三只大小适中的番薯,丢入灶膛的炭火中,用棍子扒炭灰掩盖好。这时,我便不只是烧火了,还时时刻刻留意着番薯。母亲在炒菜,火势显然不足了,笑着嗔怪道:“小馋猫,煨番薯还跟小时候一样!”
  不,我小时候煨番薯,技术比这高多了。几个番薯丢进去,翻几下,不用看时间,估摸着翻出来,番薯外焦里嫩,煨得恰到好处。未晾了片刻,就忍不住想剥来吃,却烫得左手抛到右手,右手又抛回左手,纵是如此,也忍着烫“呼噜呼噜”地吃了,几个番薯下去,肚子饱饱的,嘴角还留香,那叫一个满足!只是,母亲叮嘱我煮的粥,因我心思全在煨番薯上,粥早已熬烂了。末了免不了一顿“骂”,但下次还干,没办法,番薯太香了!
  我和母亲忆着往事,说话间,灶里的番薯也能扒出了,没想到煨焦了一面,两个侄儿却兴冲冲跑来问:“姑姑,你在吃肯德基吗?我闻到香味了!”这话引得我们哈哈大笑,原来,他们闻到番薯香味,误以为是炸鸡。他们惊奇不已,一个普通的番薯也能如此美味,都抢着要吃,吃得脸上似个花猫,还央求再煨几个。
  看着侄儿,我童年记忆深处的一幕幕,萦绕着番薯香,再次重现。在乡下,番薯最常见不过了,儿歌也唱道:有它无忧米谷贵,有它无愁北风归,有它无忧闰四月,有它无愁猪无肥……它曾可充粮食,梗、秧、叶子都可食用。番薯可煮吃、蒸吃,还可晒成薯干。
  孩子们可不满足于此,农村的娃儿自然办法多,把番薯洗净刨皮,切片或切条,烧热了大铁锅,花生油“滋滋”作响,赫拉一声,把番薯倒进去翻炒;若不怕母亲说,油放多些,直接油炸,紫黄白各色都有,铲起来一大盘,喷香喷香的。我和哥哥炸一大盘番薯,吃完咂咂嘴上学去。傍晚,母亲从地里回来,边洗锅,边责备:榨多少花生油,也经不住你们炸番薯的。
  当然,番薯还有其它吃法——打番薯窑。秋高气爽,碧空如洗,几个小伙伴分工合作,找来泥块垒番薯窑,放入柴火,熊熊燃烧约半个小时,跳跃着的火苗把我们的脸映得红通通,如落日晚霞般绚烂。等泥块烧至红中带白,就用两根树枝夹开窑顶,露出一个口子,将番薯放进土窑里,随后把土窑推倒,再将烫热的泥块打碎、填平、压实,完全覆盖住番薯。最后,大家围在窑四周等待,虽未吃,沉浸在喜悦的期待中,也令人感到终身难忘。
  终于等到了开窑,扒拉开泥土,热乎乎的番薯香味直往外冒,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一窝儿的番薯全翻出来了。看那番薯,一个个黑不溜秋的,沾着泥灰,但它的香味,胜过人间山珍海味!仿佛整片土地上都弥漫着番薯的甜香,让人忍不住咽口水。大家顾不得烫手,拍拍灰尘,剥开焦黑的番薯皮,香喷喷的气味飘散开来,咬上一口,软糯香甜,回味无穷。天空又高又远,番薯又香又甜,我们吃得手和脸黑乎乎的,但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无忧无虑的快乐。
  童年的一幕幕,那么遥远,又那么近。记忆中的番薯香,仿佛穿透岁月,扑鼻而来,在我心中涌起阵阵乡愁。快乐时光总是短暂,回家与爸妈团聚,我们又该返城去。父亲不多言语,却挑好番薯,装了沉甸甸的两麻袋给我们。
  我望着年迈的父母,以及车尾箱的番薯,忽而领悟,那遥远的童年,那难忘的番薯记忆,其实触手可及——父母在,爱在,童年便也一直都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