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忆凉草


■林翠珍
  “凉草,凉草,卖凉草喽——”
  夏日午后,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记忆的闸门霎时被打开,想不到在物质发达的当下,竟然还有卖凉草的人,顶着炎炎烈日派送清凉。
  叫卖的“凉草”,其实是凉草粉,也叫仙草冻。凉草是一种草本植物,具有清暑解渴的功效,是鲜凉粉的主要配料之一。在粤西一带,习惯将凉草粉喊做“凉草”。小时候,在骄阳似火、高柳蝉鸣的夏天晌午,小孩子被“管”在屋子里,一听到凉草的叫卖声,就一骨碌跳起来,抱个大碗就飞奔出去。没想到的是,邻居的小伙伴早已拿着搪瓷缸站在树荫下,这儿一簇,那儿一簇,只待卖凉草的人出现,然后就一拥而上。
  那时卖凉草的,是西村的老伯,约五十来岁,按辈分我们应叫他二爹,可我们喊凉草佬喊顺了口。凉草佬个子不高,清瘦而健朗,戴着大草帽,夏天穿着背心,皮肤泛出黝黑的光泽,一笑就露出雪白的牙齿。他虽然年过五旬,干活跟年轻小伙子一样,种了几亩地,还采草药。
  他常年备着中草药和茶叶,整整齐齐摆在柜子上,乐于给大家分享。人们到水田里看庄稼,走到疲乏时,想喝一碗喷香的茶,就会到凉草佬家里去,所以他家门口总是挤满了人。
  盛夏时节,他便推着那辆吱吱作响的自行车,辗转行走各个乡村,一声声叫卖:“凉草——卖凉草喽!”他做的凉草特别可口,纯天然食品,口感爽滑甘醇,且五毛钱一大碗,能喝个痛快。我们常常争着买。
  “哎,我先来的,先给我一碗!”“凉草佬!喂——我买五角钱!”“别着急,一个一个来!”他笑着说,先拿起肩膀上的毛巾擦汗,勺了一瓢水洗手,才慢慢给我们调制凉草。
  桶里的那一大块膏状的绿色凉草真诱人啊,像水晶一般剔透晶莹,又像一块大翡翠,明明的,滑滑的,还带点韧性,微微弹动着……看来看去都是这么吸引人!他拿出一个不锈钢杯,伸到桶里切了一块儿凉草,接着用小刀搅碎,搅得很快,小刀碰着杯子发出一串“咚咚咚”的声音,这声音是因为美味的凉草而发出来的,仿佛一串银铃,还带点儿草香味儿,我们光是听着声音就流口水了!
  搅碎了凉草,他掀开另一只桶,用木勺子舀了一勺糖水,倒进搅好的凉草里,再轻轻倒进等候已久的大碗里,于是,我们迫不及待地“咕噜咕噜”喝起来,那味道甘甘的,凉凉的,草冻一经入嘴,一股甜滋滋的、清爽爽、凉丝丝的感觉立刻溢满整个口腔,沁心清凉霎时流遍全身,嘴里仍有凉草香气……有时我们还不解馋,兜里没钱了,又舍不得挪开脚步。凉草佬见状,笑着打趣:“喝得那么急,怕人抢了吗?”他便接了我们的碗,又添了一碗,免费送给我们。
  大人们见了,客气地说:“你也总惯着他们,不收钱,这不亏给他们了。”
  “别这么说,孩子们爱喝好呀,凉草解暑降火。嘿嘿……”他摆摆手,笑得灿烂,一脸皱纹舒展开来。
  闲来无事,我常去看他做凉草,其实是满心小计谋地给他干干活儿,讨两大碗凉草喝。他屋后种着一大片生机盎然的嫩绿色的凉草。清晨,凉草叶上还沾着露珠,他便摘了回去,洗净后放竹篮里晾干,再把凉草搓碎,过滤出青青的草汁,过滤这道工序,就重复了几遍,他倒不嫌烦,乐呵呵地说:“要过滤好,有草叶渣儿可不行!”煮滚了凉草汁后,慢慢倒生粉进去,还要适量调水……每道工序,他都做得那么一丝不苟,似乎在做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待那一锅凉草浆冷却后,就神奇地成了美味的凉粉,我看得一脸惊奇,这手艺,难怪大家都夸呢!他转身又去调制糖水了,忙得不亦乐乎。
  窗外,旭日初升,阳光照在他黝黑的手臂上。他把凉草放上三轮车,开启一天的走村串户。那一声声叫卖,爽朗而洪亮,伴着自行车的“吱吱”声和勺子碰到桶沿的“咚咚”声,像一曲难以忘怀的乡音,悠扬在我们童年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