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夏暖人间


■杨端雄
  岁月无涯的长路里,那些温暖的过往总令人念念不忘,徜徉其中,遥远的前路风和日丽,万物生辉。
  入夏时,家人正赶着阳光,在楼顶晾晒金银花。儿时夏天身上长热痱,祖母会用金银花煲水给我洗澡;口舌生疮,泡金银花茶喝效果颇佳。金银花茶有一种淡淡的甘甜的味道,人一旦接受了某种滋味,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无法忘却。所以,看到金银花,心里总会生出亲切的感情。我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簸箕里的金银花,就像爱抚着这个家,以及家乡带给自己那些温暖的过往。
  一早起来,祖母坚持要为我们磨豆腐。从懂事会做豆腐到现在的九十多岁,这道工序繁琐复杂的家乡豆腐,祖母是乐此不疲。对于不长的“五一”假期,她显然比我们更加珍视。最近几年,老人身体更为衰弱了,况且家人大多都去三华李地里忙活了,没有人帮忙,于是极力劝阻,但是老人并没有在意我的担忧。
  浸泡黄豆后,祖母擦干双手,提出要抱抱正正。我看着走路颤颤巍巍的她,说:“有空就坐坐吧。我抱就可以了。”但是她坚持要抱一抱,说难得回来一次。见她执意如此,只好让她安稳坐在沙发上,然后将正正轻轻放到她怀里。这时,满身沧桑的祖母看着怀里的重孙子,展露出了对于新生命的无限爱意,禁不住的喜悦溢于言表,似乎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绽放着快乐的波浪。正正也用好奇的眼神专注地看着曾祖母。我打开手机,拍下了这一温馨的场面。温暖的瞬间记录下来,或许会成为今后幸福的源动力。
  阳光愈发地温暖,村子里已满栽三华李,李树所迸发出的浓郁绿意包裹着整个村庄,让人不自觉沉醉于这世间的热烈之中。然而村子里却不再看见曾经在初夏里呈现那一片片长满禾苗的稻田,曾经农忙时,无比抗拒那些稻田,但当有一天稻田真的消失了,却又开始无比怀念起那些翻滚的金黄稻浪。
  午后,虫鸣鸟叫的低语高声在初夏里愈发地撩人心动。这时,叔婆来找祖母聊天,这是延续了几十年的习惯。如今村里剩下的老人不多了,只要身体允许,叔婆总会过来。两位老人坐在门前的板凳上,家长里短,回顾着她们年轻时翻过窖杯岭到贵子中伙挑石灰,然后再挑到怀乡出售换取生活费的艰辛……在悠悠岁月里诉说着关于这个村子里的一切。这是她们的遗憾也是她们的幸福。遗憾的是她们现今垂垂老矣,身体每况愈下,甚至耳背得每说一句话都需要重复很多次;幸福的是,在如此年纪,她们还能守护着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子,谈论起那些或悲或喜的往事,而后辈们欢声笑语萦绕左右,人生也可算是圆满。
  阿婶来了,慈爱地抱抱正正,然后进入厨房跟祖母一起去完成豆腐的工序。父亲也开始烧水劏鸡……厨房里传出厨刀上上下下与案板相碰的噔噔噔之声,这是儿时最喜欢的声音了,直至今日依然如此。
  傍晚,亲人们团聚在了一起。白切鸡、猪腿骨炖竹笋干、焖豆腐……家里做的焖豆腐与外界稍有不同,豆腐用油两面煎黄,放米汤炖,再用生粉、生抽、水勾芡,最后撒上韭菜起锅。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口中,嫩滑、暖心,触碰的是舌尖,打动的却是心灵,愉悦味蕾的是家常食材,温暖人心的却是家人那不变的真情。传杯弄盏间大家诉说着这些年的不易,以及对于未来的憧憬,在团聚的氛围里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又到了启程的时候。祖母倚在菜园边,手扶着栅栏,默默地看着正在发动汽车的我。我对她说:“回去吧!我们很快又会回来的。”
  “我看着你出发。小满时节就回来吧,那时候三华李就熟了。”
  “等等开始换牙了,记得脱落了的乳牙,上牙要扔到床底,下牙要扔到楼顶,这样恒牙才会出得顺顺利利、整整齐齐……”
  我哽咽着一一回应。汽车又开始翻山越岭,在晴朗的夏日,行向远方。
  等等的一颗下乳牙脱落了,于是我带着等等按照祖母的叮嘱恭恭敬敬地将乳牙投向屋顶,虽然自己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先祖从中原地区传承的“上牙扔床底,下牙扔屋顶”习俗,我还是将它当做仪式来完成。
  我知道,新生代的杨家子弟,他们的未来已不在村子里。所以,我希望将家的温暖印记在孩子的心里,让他们今后在自己的人生长途中,即便我们不在身边,依然能够充满希望地向前奔跑,就算跌倒,甚至于孤立无援的时候,还能想起家族留给他们的那些美好,继而充满勇气地爬起来,在这个充满温暖的人间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