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个夜晚
谢志梅
总也忘不了,那个夜晚的歌舞,那是我生命里最早接触的文艺;总也忘不了,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它成了母亲心中久久难以排解的懊悔与愧疚……
事情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仲夏之夜,夜幕刚刚降临,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便沸腾起来。“大队文艺宣传队来我们村演出了!”村民奔走相告,喜气洋洋地赶往村头。
“妈妈,我要去看演出,人家早就去了!”
“妈妈,我也想去!”
七岁的我和四岁的妹妹在妈妈床前跺着脚说。
“你们不要吵,等弟弟睡着了我就带你们去。”妈妈轻声说。
终于,妈妈捧上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轻悄悄地锁上家门,带着心急火燎的我和妹妹去看演出了!
演出在村头一个宽阔处进行,离我家有两三百米远,一户人家房屋背面洁白的墙壁是“舞台背景”,墙壁的一侧垂下两米宽的一面绿色布幕,那面白墙壁的上方吊两盏汽灯(一种用煤油的大灯,点亮前要加大气压)。这些便是整个“舞台设备”了。村民们在白墙壁与那面绿色布幕前围成个大半圆,小孩们在前,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坐在矮板凳上;大人们在小孩子的后面,有的坐在长凳上,有的站着。我们娘儿仨走得急,顾不上带凳子,妈妈让我带着妹妹钻到里面,再递给我们两截砖头当凳坐,她则站在外面。
我和妹妹终于坐稳了,只见“舞台”上正在进行歌舞表演,一群大姐姐脸上都化了妆,红红的,穿着白色的短袖衫、天蓝色裙子,双手拿着两朵用红布系成的大花,一边唱歌,一边跳舞。我只听懂一句:“我们从小爱祖国,爱祖国……”
歌舞结束,演员们退到白墙壁一侧那面绿色的布幕后面。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布幕的前面坐着几个不是我们村的人,其中一个剪平头的中年男人正在把玩一把样子有点像蒲扇的琴,他旁边那个额上绑着条红布的青年男子是我们大队学校里的老师,他也趁这节目的间隙调试着手中的二胡。另外两个陌生人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红色小鼓,一副小小的铙,一支横箫。
我正好奇地看着这些的时候,一个大姑娘从布幕后面走到白墙壁前,对大家说:“乡亲们,请看下一个舞蹈。”说着,她右手掌靠在嘴巴旁,左用向前摊,唱开了:“哎!社员们呀,社员们呀,人民公社,好社员……”六个大姑娘成一个纵队快步从布幕后面走向前来,随着歌唱的节拍,做出播种、插秧等动作。
这个节目结束后,刚才唱歌的那位大姑娘又出来报幕了,只说三个字:“高中生!”
随后,一个梳着两根短辫的大姑娘用扁担挑着两个箩筐出来绕“舞台”走一圈后放下,从箩筐里拿出一本封面印着“语文”两个字的书,站着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把书捂在胸前,右腿向前迈一步,踮起左脚,双眼朝远处看,仿佛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正为她不出声而感到纳闷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回头,看见妈妈在外面一个劲地催我出去。
看到我和妹妹恋恋不舍地从里面出来,妈妈递给妹妹一个她刚买的香喷喷的“禾线籺”(一种油炸小吃)说:“快,要回家了,弟弟醒来会哭的。”
妈妈一手捧着煤油灯,一手拉着妹妹,走得很快,我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紧跟着。离家还有十多米远,我们就听到弟弟的哭声。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在我们家一侧那条坑坑洼洼的巷子小跑起来,一边朝屋里安慰着弟弟。
我们终于开了门进到房间里。妈妈把煤油灯朝我一塞便扑向床,却没抱出弟弟,转身从我手里抢过灯往床里照,惊讶地说:“哎?弟弟呢?”看着空空的床,听到屋里静悄悄的,我也感到很惊奇甚至有点儿害怕。妈妈赶紧蹲下来往床底下照,我和妹妹也蹲下去往里看,只见五个月大的弟弟在床底下的地面上匍匐着,正惊愕地瞪着含着泪水的眼睛往外瞧,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沾满了黑泥。妈妈连忙爬进去把弟弟抱出来,回到妈妈怀抱里的弟弟这才又哭起来,很委屈很委屈地哭。“要不是背弟弟去趁圩(赶集)走了一天,我一定会背着弟弟去看演出的……”妈妈一边安抚着弟弟,一边哽咽地说,泪水静静地从她的眼角滑下。
自从大队文艺宣传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到村里演出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小伙伴们谈论的话题和所做的游戏,都离不开“歌舞”,心里总期待着又一次的娱乐盛宴。
八十年代后期,妈妈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到爸爸工作的单位住,每当在电视里看到精彩的节目,妈妈都会叹惜:“你们小时候,农村的娱乐太少了,要不,那个夜晚……”弟弟长大后知道了那个夜晚的事,便安慰妈妈:“小孩儿摔个跟头没什么,您看我现在长得多结实!”
去年暑假,我们娘儿仨又说起那个难忘的夜晚,妈妈仍很感慨:“唉,那一夜,我后怕后悔,眼都没合过……如今,我们那个山村的生活很好了,别说电视、音响、手机、电脑,家家户户都有小汽车了。村里还建了篮球场、图书阅览室……村民们的娱乐丰富了,城乡的距离越来越小,党的政策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