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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余炒粉
陈冲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的家乡杨梅墟说到“康余炒粉”,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康余,姓陈,知义冲村人。打我认识康余开始,他的样子就定格在矮墩墩、黑黝黝、胖乎乎、笑呵呵的模样上。
康余有个绝活“炒粉皮”。他炒粉皮的地方,就在杨梅旧墟粮管所西侧下的廊寮里。农历每月逢二、五、八、十墟日,便在那里架上一口铁窝。灶旁放一张简陋的板桌,上面有粉皮、猪油、盐、酱油、葱花之类。烧的是木柴,那锅搁得歪歪的。康余掌勺,他的瘦老伴烧火,体形与康余刚好形成鲜明的对照。但两人配合默契,大家称他们是“夫唱妇随”的“最佳搭档”。灶的右边摆一张长方形板桌,旁边摆着数张板凳。客人来了,就在桌旁的板凳上或坐或蹲,各取所好,悉听尊便。
客人落座后,康余听着顾客报的吃多少钱粉,他不用秤,而是用手抓起掂掂,取个大概。主客间,完全是那种彼此信任,多少一点不计较无所谓的情谊。
只见油锅烧得滚热,先从锅边放下少许猪油,当即发出“炸炸”声响。接着放下蒜子,稍后放下粉皮,锅里马上爆出“炸炸”声响。片刻,又从锅边浇下少许猪油,锅里再次爆出“炸炸”声响。与众不同的是,康余炒粉不在锅中央,而是在锅边缘。他用锅铲先来一个摊开,再来一个炒拌。那锅铲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仿如舞蹈,给人美感,给人享受。柴火很猛烈,粉皮下的铁锅被烧得吱吱作响。但油水多不沾锅,更不会糊,条条粉皮,清清爽爽,油光闪亮,柔韧喷香。将起锅时,放下少许盐、酱油、葱花,用锅铲左右一和,上下一炒,将色香味浑成一体。出锅上碟了,阵阵粉香,扑鼻而来,那颜色,那味道,用家乡杨梅话说,“香脱耳”!“冇得弹”!
坐在一旁的食客,早已垂涎欲滴,有的更是抓耳挠腮。但炒好的粉端到跟前了,有的却又装出一副斯文的样子,努力控制自己,叮嘱自己,别吃得太快,要慢慢儿品尝,细细儿咀嚼,慢慢儿享用,有时还故意闭着双目,停顿片刻,仰着脸儿,显出一幅回味无穷、陶醉不已的模样。
那时粤西一带的农民,白天干活均打着赤脚,只有到了晚上,准备上床睡觉了,才用木盆盛上半盆水泡下双脚,草草洗过之后穿上一双几毛钱的木屐。
这时长长的板桌旁,一圈儿的食客,几乎全赤着脚,有的狼吞虎咽,吃得呼呼作响,像风卷残云;有的细咽慢嚼,如品山珍海味;有的不紧不慢,中规中矩,目不斜视,食不言语,吃完了,叼根牙签儿,打着饱嗝,露出一副很满足很享受的样子,之后用搭在肩上的“水腰”擦擦嘴,慢悠悠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二角钱纸币,毕恭毕敬递给康余。康余满脸堆笑,点着头弯着腰,郑重其事接过纸币,连说谢谢!
个别的吃了一碟,又来第二碟,这在当时算是“阔佬”了,乃至在场者无不投过羡慕的目光、惊讶的神色。有些嘴馋的,口袋里没有钱,只好远远的站着,拿双眼直勾勾看着康余炒粉,食客吃粉,自个儿悄悄咽着口水……
下午三点左右,散墟了。那些吃过康余炒粉的人,在回家路上意犹未尽,彼此相见,又提起刚才品尝康余炒粉的美味,彼此夸个不停,赞个不绝。旁边没有吃上的,有点儿遗憾,有点儿失落,但听了众人称道,也不甘落寞,不甘低人一等,便频频点头,装作也吃过尝过的样子,附和着别人称赞,脸上流淌着得意的神情……
附近乡村里那些八九十岁的老人,盛夏晌午,便柱根拐杖,走到村中的大榕树下,悠闲地摇着蒲扇,天南地北地聊着天。有时聊到康余的炒粉,忍不住便咽口水,凹瘪的嘴嗫嚅着,“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老不死也出杨梅墟吃上一碟康余炒粉,也算不白来世上一趟了。”这些闲聊的话儿,不经意传到儿孙们的耳朵里,便成了正儿八经的事了,为此专程跑出杨梅墟买回一碟康余炒粉,一者给老人家解馋,二者也算尽了儿孙的一份孝心。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美食,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话题。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康余炒粉,无疑是当年家乡杨梅美食一绝了。现在,时过境迁,康余作古多年了,但他的炒粉,至今仍留在杨梅人的舌尖上,流传在杨梅人的口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