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勋超老师


余 教
  3月11日傍晚,闻得勋超老师离世。惊悚之余,眼前不禁涌现诸多往事。
  我和勋超老师相识于45年前。1978年冬,湛江地区文代会即将召开,领导派我携带一包钢笔前往高州,让雕刻匠在钢笔笔身上刻字,发给与会代表作留念。领导已跟高州方面联系好了,接头人是高州文化馆陈勋超。陈勋超,虽知其名,但未曾谋面。这是我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单独出差执行任务,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便给勋超老师拨通电话,说我坐几点几分的班车到高州。对方爽朗应答,说他将在车站等候。
  车到站,迈出车门,环视周边,见正前方五六米处,有位中年男子也在注视着落车的乘客,当四目相视时,心里已明白几分。瞬间,对方上前几步,说“余教同志吧?”我忙上前握手:“你好!勋超同志。”那年月,社会上兴称呼“同志”,认为它是最崇高的称号。这就是两位“同志”的第一次握手。勋超老师推着一辆半新旧26寸自行车,与我并肩步出车站。我打量着身边的他,清瘦的身躯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灰白色衬衫,外头罩件蓝色外套,没扣衣钮,衣摆在凉风中飘着;脸上充满和善亲切,说话细声细气。他说,在《湛江文艺》读过我的小说,也知悉我因文艺创作出成果,被选送上省学习的事,称我是青年作者中的佼佼者。我说,我的作品显得幼嫩,都是依样斗(造)犁,没有新意,比不得你的作品老到、深邃。又说,毕业前夕,我在《作品》编辑部看到你的投稿,便记下了“高州县文化馆陈勋超”的大名;回到地区文艺创作室工作,也读过你的小品、故事,好嘢!这番相互吹捧之后,便迅速熟络起来,顿生一见如故之感。入得城后,勋超老师熟人熟路找到雕刻匠,帮我顺利完成了任务。
  后来由于行政区域的调整,茂名市从湛江地区分离设市,我分调至茂名市文化局,负责戏剧研究室工作。自此直至1992年调离茂名。期间因工作关系,我与勋超老师有更多密切接触。当时,他任市文联属下市戏剧家协会副主席、高州文化馆负责人;我任市局戏研室负责人。彼时,由市文化局、市文联、市群艺馆三家组成戏剧创作辅导小组,勋超老师是其中重要组织者和辅导老师,市里召开的创作、辅导活动,每次都有其身影,并且都出佳品;尤其令人崇敬的是,他对艺术创作的执著、精益求精的品格。
  这些年,他跟同行每次相遇,不管是在室内还是室外,甚至路边散步、会议间隙,都跟你搭“戏桥”,讲戏剧故事,把戏剧人物的背景、人物关系及其思维行为逻辑讲得头头是道,听到他的娓娓道来,如入剧情其中,得益匪浅。他呕心沥血创作的《船到江心》《九叔做寿》等精品,人物形象生动,性格鲜明。他塑造的忠厚诚实、机灵智慧的“九叔”形象深入人心,作者本人亦因此被文艺界朋友称为“九叔”。他贡献了诸多智慧的茂名市重点创作剧目《香女河》《陈鉴三戏祝知州》《棉茄冤》都源于脍炙人口的民间传说,具有浓郁的地方气息,先后由专业剧团排演,登上广东省艺术节舞台,并获奖;并以茂名市戏剧专辑在《南粤剧作》结集出版。同时,他扶掖后学、甘当人梯的精神,更是可圈可点,成绩斐然。我初到茂名戏研室,是个刚涉足戏剧界的新生。因我原本学文学创作,后阴差阳错入错行,曾自嘲“误入戏门”。这时的勋超老师已是戏剧界的名人,但他在我面前非常谦虚和气,提举我当市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并教我戏曲写作,教我二黄、滚花、平仄格律;鼓励我进行戏剧创作。
  在他的鼓励和指导下,我终于鼓起勇气创作了五幕轻歌剧《果场里的喜姑娘》。该作品后来刊登于《南粤剧作》,并被省戏剧家协会选送参加在厦门举办的全国歌剧创作研讨会。多年之后我调到江门市工作,长时间兼任江门市戏剧家协会主席,跟省文艺界的戏剧专家有不少接触,倾谈间,每每谈及茂名市在全省作品评选中成绩不俗,他们都认为与勋超老师的作为密不可分。
  到了江门工作之后,每次回乡路过茂名,我都会约请勋超老师等老友出来相聚。至2012年春,我即将启程赴国外定居,特地回趟茂名,与勋超老师等老友相聚。
  最后一次与勋超老师联系,是2020年3月尾,我再次回到茂名,下榻后便给勋超老师电话,他听闻我说要上门探望,连声说深表谢意,但现时不便见面。我追问原因,他才说出原委:他的夫人中风住院,他需买菜、做饭、送餐。我接着说,那我就在医院门口等你,一齐去探病,好吗?他断然拒绝,说现时疫情严重,医院严控,你绝对不能到医院的,千万千万不要来。如此说道,只好作罢。然而,万万意料不到,这竟是我与勋超老师的最后通话。我返加拿大之后的三年里,每逢佳节均向勋超老师发送微信问候,而他对面临的窘境、自身的病痛折磨,只字不提。现时想来,他在最需要关怀、慰问的岁月里,作为40多年学生的自己,没能给他送上只言片语,顿觉痛彻心扉。
  呜呼哀哉!勋超老师,你离我而去,自此阴阳两隔,回到茂名,再也找不到你茶聚。然而,你的音容笑貌仍在;你的高尚情操和品格,永远是学生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