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一瞥


■汪昕彤
  听说游漓江最好是在清晨,趁晨雾未散、游人未多、日头未晒,这时的漓江最有韵味。于是,我们在某个晨曦初露的清晨,急急搭上观光车,从一个渔村往漓江边赶。
  车在细细的村路上开着,颠簸间把这个村子惊醒了。夹路两排木房子的门半开半闭着,似睡眼睁开一条缝,院落里的鸡犬呆呆地瞪着车远去,树轻轻摇着,仿佛在编织着什么梦。一切都轻轻呼吸在晨风里,重一点仿佛就要打破这珍贵的静谧。我们的车鸣叫着逃开了。
  开至漓江岸边的长径上,两边幽幽地长满了一大簇一大簇的竹子,竹叶抟成狗尾巴草状,绿幽幽毛茸茸的蔽着日。竹竿瘦长,却密密地挨着长,遮住我们向外探寻的目光,漓江之色只能从竹隙中晦涩地挤入一丝,极力看去,也只能看到丝丝缕缕的亮光而已,令人气恼。一问,原来这是凤尾竹。噢,的确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只听得四周夏虫、晨雀、流水还有竹叶的厮磨,在耳边起起伏伏。
  开出竹路,豁然开朗,开阔的漓江边就在脚下了。六点多,太阳还在云雾中游弋,惺忪的日光毫不炽热,整个世界却也明亮。江水浩浩荡荡地铺展在群山底下,不远处盈盈地浮动着深深的雾,两艘小筏子静静地在岸边的浅滩里漂浮着,流水一涌一涌撞着,发出微微的水声。
  站在岸边,和对面矗立的高山们相望,船师傅指点着对岸向我们介绍它们。实在是不得不叹服人们的想象力。一座表面岩石平整,顶端较平,覆着绿植,叫“朝板山”。这个名字很带有些士大夫气,山里淳朴的乡民大概是想不出这样庄严的名字的。另一座呈大三角状,全身是绿,只是中下处裸露了一小块岩石,挺像个肚脐。可能不知哪个正苦天热的渔翁,揩汗间看见这座大腹便便、袒肚乘凉的山,想这山叫“罗汉晒肚皮”就挺好,也借此浪漫的了了此时的心愿。真想回到那时,看看这些生动可爱的山名是被怎么取出来的呀!
  小舟催发了,我们兴奋地登上了摇晃着的船。师傅开船了,一彀彀的水纹柔柔地向船底游来,前方的奇山也缓步而庄严地来迎我们。
  漓江这名字,起得好,单看这两字便已水汽弥漫,沾湿满纸,倾泻到河床上,更是淋淋漓漓,江河横溢了。而这水又是这样曲意多情,时时皱着粼粼的水纹,硬挺的青山在水里也变得易碎起来,舞动着,散满了一整个江面。我们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也看不到传说中的“黄布倒影”,直叫可惜。现在想想,说不定这江水还载着江头江尾的痴怨,漂了题着诗的红叶哩,它们急着递送爱情,哪里会管什么游人呢。毕竟那些美丽的爱情典故很有些是关于江水的,何况是这样纯洁明净的江水,总让我感觉很适合爱情的发生。
  呆望着这江水出了神,缓过劲儿一抬头,筏子已驶入青山夹岸的路段了。这些山不同于我平常所见的绵绵青山,它们是奇山。它们的形态不是水波的柔弱绵延,而是巨浪的腾空之势。一座座突兀地拔地而起,高高直指苍天,奇绝磅礴之势浩然于胸。喀斯特地貌的山,本身就是高耸的石灰石。毫无温度的石山,想想就有些胆寒。仿佛是为了融入青山之流,它们的岩身石骨上,敷衍地长了一层不浓不浅的绿树,只有在那近乎垂直的一面峭壁上,才不屑地掸去草木,坦白地露出自己的石身。远观群山,这些树木如青苔般爬满这些石山,露出的巨大岩石更显得斑驳。“树石疏密皆相宜”,黑白的石色和深翠的山色相掩映,构成了令人惊心的奇山峻峦。
  船缓缓地向前进,一点一点推展着这开阔秀美的山水画卷。只见这江水虽则开阔明亮,却不似大江东去的豪迈,如一位胸怀博大的慈母,宁静地微笑着,包容着我们的游船。而这叠叠的奇山,刺破青天锷未残的壮士,立在两岸,怒发冲冠,使船上人仰首望去不禁心生敬畏。这样的山,这样的水,相互契合得是那么完美,那么平静地存在着,使身处其中的人也跟着平静了,在讶异中醉了,忘了如何言说这种自然的神秘美感!遂想起“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的比喻。
  江风隐约地拂着,两三只红蜻蜓一直逐船而飞,有时不怕人地停在船舷上,如一片红花瓣地歇着,转瞬又随风在眼前空舞起来。绿水青山,配上几点小红,真是怡人极了。众山腰处,淡淡地织着一缕白雾,遮去一带山色。其纯洁,其朦胧,其轻薄,恰如一痕月光被遗忘,浮在了山上。在这样绿的绿,红的红中间,还横亘了一笔浅白,如同一幅未完成的画卷,尚有留白。但我觉得这是最艺术的留白了。随着不断地往前开进,看着山水开阔,天色高远,只觉得心胸也随着开阔明朗起来,此前的无数杂念,也化作一丝碧绿,融入这天地中去了。
  船至九马画山便停了。九马画山,就是一座大山的岩壁上,其黑白斑驳组成了九匹马的形象。我实在没什么想象力,觉得只有一匹马是像的,但也足够有意思了。人生十五年,第一次切身走进山水里头,始惊次醉终狂,恍恍惚惚。感觉即使过了很久,这样的经历还是可以匝着嘴神游一番的。
  山水这东西,不似烈酒,不得多饮;也不似清水,非饮不可;只好作一壶花间月下的浊酒,一杯一杯复一杯,可以解忧,不觉也便自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