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欧伯成章


黄俊怡
  铭是我的一位友人。那时铭还在县城中学教书,与我常有来往,他老家毗邻高州根子镇在横山庙边陲的禄段村。逢年节日邀我过去做客,我每次亦欣然前往。禄段村有古荔贡园之称,素有唐风古韵。每次去往禄段,经过一排排葱翠的村野,浮现眼前的风景像一幅幅画卷。这份意趣盎然,有山水流长的气韵。那十多年间,我多次往返穿梭过这里,与友人吟诗赏对,相谈甚欢。
  铭父欧伯名成章,名如其人,写诗作对,出口成章,就连他们旧居与新宅的对联,也鲜有假手他人,均是出自欧伯之手,那手毛笔字,写得苍劲有力神采飞扬。欧伯早年行医,行脚四方历尽艰辛,他也曾到过我老家一带谋生,勤俭自守,行医之余以文传家,一门出了三位医生,两位教师,可说是悬壶济世,书香满门。他到了晚年在禄段村里建起了一栋新居,喜气盈门,邀请我过去沾喜。每到门前,欧伯带我在门前徘徊共读对联,我读了他作的对,每每发自内心给予赞誉之词,他听了亦欢喜。那些年欧家的年例,我几乎每年必到,一年中再忙也会到访几回,与他促膝长谈顺祝吉安。十多年前,我读《伤寒论》,学习中医理论,登门拜访、电话联络扰他颇多,那时欧伯已年过七旬,我们的交情也由此逐渐加深。
  铭在中学任教,在学校教导学生习文,偶有作诗,自是得到家教熏陶。铭是家中幺儿,工作路途离家遥远,平日住校,欧伯望眼欲穿盼他周末回家,几回私下跟我谈到铭在校嗜酒,交友待人豪情仗义,有时在夜里醉得一塌糊涂,据说有一回喝得人事不醒,彼时他已过不惑之年仍是单身一人,欧伯没少操心放心不下他。阿铭后来放弃了热爱的教育事业,放弃了人皆趋之若鹜炙热的“铁饭碗”,他转行回到市区从事医务工作,这才安了欧伯这份心。我成家时,欧伯不顾年迈不辞劳远以近八旬高龄亲临向我道贺,让我无言感动。后来工作繁忙,虽与他有时在电话里攀谈,平日里交往毕竟没有以前多。
  欧伯对中医有研究,深得中医要领,大儿子、女儿也从事医务工作。他晚年家境较为宽裕,静居乡野,欧伯闲时在家吟诗作画。他常拿出发表在报刊的作品给我观赏。欧伯在楹联诗词、书法、美术造诣颇高,且别具一格并不亚于圈内作者,受旧式文化影响,他深藏技艺,一生淡泊名利。有一次他从书房里拿出一幅他画的西湖雷峰塔镇白蛇娘子图,画里白素贞一袭白衣飘飘,法海和尚亦出现在画中,这幅画出自《白蛇传》。法海和尚是唐代名相裴休之子,翰林出家,曾住持金山寺。我跟他说,我在公案里读过那白蛇娘娘后来已改过从善,她从雷峰塔里出了笼牢获得新生,据说民间流传的那位白衣大士便是白衣娘娘,她效仿观音大士寻声救苦,助人于不忘疲倦之中。欧伯拿出他发表在刊物的观音大士画像,他画的一尊观音立于空中,一袭白衣,手拈杨柳枝水作洒向人间状,画里的观音惟妙惟肖,我看了无上欢喜。我与欧伯在书房里一番长叙畅谈,他说他晚年心里有了归寄,闲时静心念佛。欧伯说他曾在寺院里种树,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是传递一片好心。
  那天铭在电话里说欧伯住到医院,我通过电话询问欧伯恢复的情况,人老了难免时有病痛之苦,我问候之余劝他息心静养,他亦是这般静听我说。至于他回家休养我去探访那已是后来的事了。
  那年盛夏荔枝打果,我到过欧伯家,他到果园给我装了满满一大袋。最后一次到他家时,约是在次年初春,荔枝花初开之时。那时他游移着虚弱的气力,在家里来回走动,他说话的力气已没了往日的充盈。翌年问起铭,他淡淡地说欧伯已辞世了,我听了不知道怎么说,心里一阵哽咽。欧伯辞世四年多了,我一直想写一点什么,一直没有写,当怀忆起这位宅心仁厚的故人,从前读诗说画谈话犹像在昨日,我不能说我对他一点挂念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