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浪鼓声声
■锋语者
“咚咚,咚咚,咚咚……”清寂的小村子在一阵清脆的拨浪鼓声的撩拨下,迅速闹腾起来。大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找出家里可以换钱的旧器物,循声来到停在村头树荫下的杂货担子前,从那名叫做“白毛佬”的货郎手里换回一些针头线脑,或者半斤烟丝;孩子们拿一块牙膏壳,或者大人给的零钱,换到一颗糖。村中有名的捣蛋鬼豆奀,向父亲讨钱未果,悻悻地向白毛佬讨来拨浪鼓,不亦乐乎地摇晃。
这“咚咚,咚咚,咚咚”的声响,一定是孩子们心中最美的乐章吧?要不然为什么拥有一面拨浪鼓,几乎是所有小伙伴的梦想呢?
豆奀偷偷拿了父亲的熟烟盒,把烟丝扔掉,在烟盒的侧面钻开三个小孔,在其中一个小孔装上一根小木柄,另两个各穿上一根细绳,各吊着一枚椭圆形的小石子,一个似模似样的拨浪鼓便轻易摄住了一众跟屁虫的魂魄。豆奀神气十足地双手合十,搓动小木柄,“咣啷咣啷”,“鹅毛鸭毛鸡肾皮拎来卖!”浑浊的拨浪鼓声配上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白毛佬的一声吆喝,引发了一阵骚动和一片笑骂。傍晚时分,众人真切地听到他的屋子里传出了炸雷般的吼叫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第二天,豆奀的手里已没有了那面诱人的拨浪鼓,脸上却添了一道紫红色的伤痕。
曾祖母锁在大木箱里的那个万金油盒子,令我垂涎已久,它是那么小,然而家里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制作拨浪鼓的铁盒子,奈何它总是那么满满当当,好像永远也用不完。看着小伙伴们接二连三地展示自己的杰作,我按捺不住了,故意把手臂抓得红红的,向曾祖母讨万金油用,曾祖母心疼我,赶忙把那个藏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找出来,仍不忘嘱咐:“省点用。”
我实在不敢把这金贵的万金油从盒子里挖出来扔掉,心想大概用掉总是被允许的,顶多背上败家的骂名,便一股脑儿勾出来,涂抹在手臂上,腿脚上,浑身上下,全涂了个遍。一阵清凉过后,一股火辣辣的刺痛猛烈袭来,由外到内,深入骨髓,我上蹿下跳,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池塘里。等我疲倦不堪地爬上岸来,摸摸裤袋,那个万金油盒子,早已了无踪迹。我欲哭无泪,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曾祖母见我满脸通红,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又闻到我身上浓烈的万金油味,认定我是得了大疾,吓得不轻,灌我喝了一大碗白糖水。那盒被她视为宝贝的万金油,早已抛之脑后。
白毛佬身材矮小,背微驼,后脖子上隆起一块厚厚的肉,猴精猴精的,因满头白发而得名。我曾拿着四分钱求他卖给我一个穿窿饼,因为差一分钱,他硬是把穿窿饼咬掉一小口,才塞进我的手里,口里还振振有词:“不能让给五分的吃亏。”
“孤寒佬!”我气愤地骂他,他只是嘻嘻一笑。拜我所赐,他又新得了一个“雅称”,他好像并不以为意。豆奀曾多次趁人多杂乱,偷他杂货担子里的什果,反而吃了不少苦头。
为了能从白毛佬那儿得到一块糖,小伙伴们可谓各显神通,搜尽了家中一切可以换钱的杂物。有一天,大人们去开工后,我看见豆奀跨在一只老胡鸭的身上,一手捏住它的嘴巴,一手拔它尾巴上的长毛,见我一脸的惊诧,他频打眼色:“别声张,攒鸭毛换糖果。”
拨浪鼓终于又响了,豆奀居然拿出了半竹篮鸭毛,换了两颗水果糖,趾高气扬地在大伙面前嘚瑟,把我们馋得要命。
我逮不住鸭子,却见爷爷的胶鞋静静地躺在门角里,显得特别惹眼。爷爷是个工人,只有周末回来休假时才穿上它。我犹犹豫豫地拿起这双鞋子,翻来覆去地搜寻着,终于在其中的一只上找到一丝不起眼的裂缝。这分明就是烂胶鞋啊!我欣喜若狂,兴冲冲地拿着这双鞋子跑到白毛佬跟前。白毛佬接过来反复地审视了一番,用别样的眼神看着我:“你想换什么?”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指了指杂货担子上的软糖,他不再言语,剪了一小段给我,我如释重负地跑了开去,身后传来了白毛佬的声音:“这是谁家的孩子?”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家,赫然发现,爷爷的那双胶鞋,竟然不动声色地躺在原处。
我渐渐长大后,拨浪鼓声也渐渐远我而去,偶尔听到那“咚咚,咚咚,咚咚”的声响,仍然是那么悦耳,那么亲切,每每都能令我闻声而至,然而摇拨浪鼓的货郎,不是白毛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