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蘸乡愁的孖铺岁月
杜观水
我小时候的乡下,有一个词经常灌进耳朵:孖铺(我们乡下称两人以上合睡的为孖铺)。
在八十年代前,我们家乡建的房屋多为泥砖屋,家乡人称“泥墼屋”。多是“一踏”,三间,中间为厅,两旁为房,房子纵深5到6米,宽8至10米,面积40到60平方米。当然也有的人在屋子的左前方加一间厨房,叫“一踏一臂”,个别人家也建“一踏两臂”,但面积都不会超过100平方。总之,家家家户户的住房都不宽敞。比如我们家,只有“一踏”三间的“泥墼屋”,两个房间的面积都不超过十平方米,一个房间住着我的父母,另一个房间铺了两张床,每张床上都睡两人,住着我的两个姐姐以及邻居家过来孖铺的两个女孩。我则到邻居家孖铺。
我的少年时代都是在孖铺中度过。
那时候的我,文静,酷爱读书,但一个蜗居穷乡僻壤的农村小孩,食不果腹,所谓酷爱读书,无非是逮到什么读什么,从包咸鱼的旧报纸到哥哥姐姐扔掉的破课本,我像一头饥饿的野猪闯进菜园,饥不择食,囫囵吞枣。
邻居有一户人家,户主三叔当兵退伍后在广州工作,他妻子三婶和三个儿子则留在家乡。三婶常在众人面前夸奖我,说十叔的儿子(我)将来肯定有出息,以后家里的镬头一定很香。她的三个儿子,放学回来把书包往桌上一扔,不是出去摸虾捉鱼,就是出去玩耍跳马骝。三婶便想学当年的孟母,当然不是学孟母三迁,是想通过我来潜移默化影响她的三个儿子,便求我跟她的三个儿子孖铺。
三婶家也是“一踏”屋一厅两间房,三婶住左边大房。她三个儿子住右面小房,狭小的房间用两张长凳三块木板支起一张简陋的床。三婶再在床前加一块木板并成了一张大床。睡在上面,顶上是一架满满的黄麻骨(杆),身边不远堆着烧火用的稻草。第一次躺在床上,就觉得无比的平稳踏实。那三兄弟横七竖八躺在床上,发出重重的鼾声,我还是没有睡意。似乎听到老鼠咬麻骨的吱吱声,窗外传来了野猫发情吓人的叫声。
不久,我和这三兄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伙伴,我常笑老大睡觉老是磨牙齿,老二睡觉喜欢抱着人,老三常常尿裤子,他们也笑话我睡觉时喜欢说梦话。睡觉前,我们打打闹闹,把整张床搅成一个屎坑。当然,我也会给他们讲故事,讲一些从烂书报看来的或者从我妈妈那里听来的故事。我们还会讨论长大后做什么,老大说他长大后的梦想是参军,当一名军官;老二说他梦想是当一个工人,像他爸爸一样在广州工作;老三说他想开飞机;而我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
孖铺的快乐时光过得真快。后来,三婶一家搬到广州居住,我也到了公社中学读书。本以为就此跟孖铺生活拜拜了,谁知学校的宿舍是个大平铺,每班三十多男生一个宿舍,用十几根木头搭成一个戏台模样的架子,双层,铺上床搭、席子,一层睡十多个人。
我们来自几个公社的几十条村子,于是每晚熄灯前和熄灯后,每个人都带来了各村的故事,那些故事听得我极为入神,那是我从未深入过的世界,仿佛在我心底打开了一扇窗,让我看到了另一片神奇。不知不觉很快进入了梦乡。有时半醒半睡时,不知那个调皮捣蛋鬼放了一个响屁,整个宿舍都轰动起来。记得我们班有几个来自邻镇讲黎话(黎话与闽南话同一语系,我们是讲粤语,即白话)的,有一天晚上睡觉后,宿舍很安静,讲黎话的一个同学说了一句骂人的话,讲白话的一个同学应了一声:“有菠萝麻子吃呀”?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整个宿舍沸腾了。
那时,很多同学都生癞渣(一种皮肤病),当时同学们都说是学校有一口癞渣井,洗了癞渣井的水才生的癞渣。现在我估计,当时的人卫生意识不强,个别人患上癞渣,几十个人孖铺在一起,就互相传染了。
现在,生活富裕了,孩子们大都自己有一间房,一张床,孖铺对他们没有任何概念。但对我来说,那段少年孖铺的岁月,饱蘸乡愁,象叮叮摇曳的风铃,时时轻叩我记忆的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