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样”父亲


吴肖兰
  当火辣的阳光、燥热的天气充斥着六月的时候,父亲便在我心中鲜活了。
  六月的天像小孩子的脸,瞬息万变,父亲的脾性亦是,喜怒无常,但更多的是怒,暴怒。在我的印记里,父亲总喜欢板着脸孔,翘起厚厚的下唇,眼睛瞪得圆圆的,对我们稍有不满,就会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吓得我们胆战心惊。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我打六岁起就帮家里干力所能及的活儿了。母亲负责地里的农活,父亲在镇中学教书,他不参与农作,但会帮忙做点家务活。一到放假,三位姐姐跟着母亲去地里干活,而我年纪最小只好随父亲在家做饭、喂鸡、喂猪、扫地、劈柴等。每天,我眼巴巴地看着姐姐们扛着锄头或担着粪桶,屁颠屁颠地跟在母亲身后出门去。我曾拿钱利诱三位姐姐与我换活,但她们宁愿在太阳底下晒得黑不溜秋,宁愿挑臭烘烘的大粪去淋蕉树,也不肯换。他们都害怕父亲。
  父亲的家庭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他的说话,无人敢反驳;他的吩咐,无人不照做;吃饭时,他大口吃着,而我们却小心咀嚼,生怕行差踏错惹他责骂。有一次,我夹了一块摆在父亲面前的鸡翼,他看见了,抢过筷子往桌上一拍,吓得我们面面相觑。此后,我们再也不敢越界夹菜。饭后,父亲要洗澡,但他自己从来不找衣服,而是开足马力扯着他那抑扬顿挫的腔调:“阿芬、阿肖、阿玲、阿阿……兰,拿我衣服来。”此时,姐姐们都欢呼“好彩老爸不是叫我”,而我倒霉透了,名字总是排最后。我惊慌失措地拿起衣服小跑过去,尊敬地递上,可父亲还是满脸的不满。
  待在父亲身边久了,我渐谙他的性情,他的凶只是语言上的尖酸刻薄和神情上的骄横傲慢,却从不打我们。逐渐长大的我不再畏惧父亲,甚至敢跟他斗智斗勇。记得初三那年暑假,家里请了几个亲人帮忙干活,我和父亲在厨房忙活。因为一点争执,我顶撞了父亲几句,他的暴脾气马上来了,对我大声呵斥。想到自己在亲戚面前尊严尽丧,我哭着说:“我不干了。”这是我第一次忤逆父亲,我生怕他打我,连忙跑回房间,塞好门栓,关好窗,然后捂着被子哭了个淋漓尽致。哭累了,心情顺畅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父亲几次来到我房间的窗前,劝我吃饭。想到自己做事尽心尽力,却总挨骂,我斗气说:“我不吃,饿死算了。”到了晚上,父亲又来敲我的窗:“兰,起来吃饭,别饿坏了。以后我不乱骂你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父亲这么温声细语的说话,想不到骄横的父亲也有怂的一面。我的委屈瞬间被融化,饥肠辘辘的我放弃最后的倔强,吃饭去了。
  再次见到父亲的怂是在1997年。那年,我被分配到离家成百公里的山区教书,父亲陪着我去报到。一路上他沉默不语,到了镇教办那儿却变得话多。他堆着笑脸哈着腰,一会儿聊起某人套近乎,一会儿乞求领导给我安排间好学校……看着父亲阿谀奉承、极力讨好的身影,我泪目了。我的父亲是一个多么骄横的人啊!此刻为了我的工作,却是这么的“怂”。
  写到这,眼睛濡湿了,我赶紧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呆呆地看着天:住在天上的父亲您还好吗?天上的云彩那么多,哪一朵才是您?是那团翻滚奔腾、阴沉沉的黑云吗?不不,应该是笑意盈盈、像棉花般柔软的那朵白云才是我心心念念的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