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七月十四


谢志梅
  童年的农历七月十四,村外田野上碧波荡漾,村中邻里间美食飘香,乡亲的欢声笑语仿佛仍然萦绕耳旁。
  农历七月十四,是我们村的一个传统节日,这一天,我们村里的家家户户都磨米浆蒸粉皮、做簸箕炊,还宰鸭子拜禾神。这是一个忙碌而高兴的日子。
  天还没亮,村里各家的灯就亮了,女主人都早早地起床走进厨房,淘米洗米泡米,摇醒沉睡一夜的锅碗瓢盆,生火煮早饭。袅袅炊烟被送上瓦房屋顶,与微曦中的蒙蒙雾霭一起,渲染出节日里美丽山村的诗情画意。
  天刚刚亮,村里的磨房已变成了一道别有韵味的景致,平时清闲如摆设的石磨早繁忙起来。女主人们往往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挑上装有浸泡着早稻粘米的水桶走向磨房。在石磨“吱悠吱悠”的歌声中,各家送来的水桶在一旁弯弯曲曲排起了长龙。让水桶排好队,有的人回家吃早饭,有的人赶着去做别的事情。但石磨旁一直有两个人在忙活,一个人用一把一米多长的“丁”字形的木钩钩住石磨的把手,双腿一前一后迈开站着,双手前推后拉,转动石磨;另一个人则用勺子有规律地往石磨上面一个旋涡似的小洞倒进拌着水的泡米。
  女人推石磨的动作柔和,随着双臂与身体的前俯后仰,她们头上清水挂面似的短发,或是用一条色彩鲜艳的小手绢固定在身后的两条长及腰间的麻花辫,就会有节奏地荡来晃去,画面优美而具有浓郁的乡村色彩。有的男人也会来帮忙推石磨,他们的力气大,石磨被推得“呼呼”急转,那个用勺子往石磨小洞里放泡米的人就要动作轻巧、准确、快捷,技术含量要求高些。那些自告奋勇来帮妈妈磨米浆的十一二岁的孩子推石磨最搞笑了,一抓起那把木头做成的磨钩就瞪着眼睛憋足劲儿往前推,可石磨只转了半圈就呆头呆脑的不动了,往回拉,石磨也只转动半圈就止步不前,仿佛跟孩子赌气。那个半大的孩子只好抓着那把一米多长的“丁”字形磨钩,忽左忽右地调整着用力的角度,前搡后拉,脚步零乱地挥洒着蛮劲,简直是在跟石磨打架,令人忍俊不禁。在旁人的哈哈大笑中,早有邻居过来接替帮忙。石磨又“吱悠吱悠”怡然自得地转动起来,旁边那把往石磨小洞投放泡米的勺子,又如钟摆似的有节奏地工作着。那些泡得软乎的新鲜早稻粘米,就是在这样的默契和谐的配合中变成洁白的浆水,从上下两块圆圆的磨盘之间的边沿溢出来,流到石磨周围的凹槽上,再“咕噜噜”汇集到凹槽口下方的一个水桶中。
  女人们磨米浆的时候,男人们就在家里宰鸭子,料理拜禾神用的三牲,然后到附近的竹园里找一根一米多长的长势茂盛的竹枝砍下来带回家,接着拿出一叠草纸,用剪刀很有技巧地在上面剪几下,拉开变作金黄的一大串,再固定在那根竹枝的叶丛中,做成一根硕大的“稻穗”。这些都准备就绪,就要去拜禾神了。
  去拜禾神的一般是家中的老人和孩子。一个孩子扛着那根硕大的“稻穗”,老人带上三牲、香、酒,走向家里的自留田。老人把那根硕大的“稻穗”插在自家田里已长得青葱翠绿的禾苗间,摆出三牲,烧香敬酒,与孩子们虔诚地向田地里的“禾神”作揖,祈求禾苗茁壮成长,水稻连年丰收。
  女人们把磨好的米浆挑回家,就要张罗着蒸粉皮了。往大铁锅里倒好水放上蒸架,把一节节木头塞进灶里,等水沸腾,就把铺上蒸粉皮专用白布的盛着一层薄薄米浆的两个蒸笼,轮换着放进去,盖上锅盖,用猛火蒸炊。厨房里,灶中火苗跳跃,锅上热气腾腾,呈现出一派欢庆热闹的节日气氛。
  有的人家往往粉皮还没蒸熟,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就嚷嚷着要吃了。已经做好粉皮的邻居最懂得孩子们的心思,把淋上酱料的一盘粉皮送过来,先给小馋猫们解解馋。而孩子们的妈妈也会照顾小家伙的贪馋,做好粉皮后,在米浆上撒下炒得香脆的花生仁、瓜子仁或是菜碎、肉丁等,蒸几小盖“花脸”簸箕炊,送给邻居、亲戚家的孩子第二天吃。
  中午时分,这个节日要忙的活儿都差不多好了,大人们就把白切鸭、猪肉、饭菜、粉皮、簸箕炊和各种调料等,满满地摆上桌来,一家老小和来访的亲戚朋友就围坐在一起大块朵颐。自家养的肥美鸭子,肉质精致细腻,味道鲜美;产自农村的猪肉,香醇美味,软嫩可口;各种应节蔬菜,新鲜清脆;而新收的早稻粘米做出的粉皮、簸箕炊,拌上各种调料,风味独特。
  每年的七月十四日,村里的人们就用这种热火朝天的干劲和质朴地道的美食,犒劳从收割早稻和播种晚稻那夏季“双抢”的忙碌中清闲下来的自己,期待着下一个丰收季节的到来。
  三十多年来,我没有回过童年居住的山村,但每到农历七月十四这天,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这样的一个画面:在蓝天白云下,六岁的妹妹扛着一根硕大的“稻穗”,在田埂上连蹦带跳地走着,我走在她的后面东张西望,爷爷手提竹篮,脚步稳健地跟着我们,时不时叮嘱两句,满眼的慈祥,声声的疼爱。在我们的周围,青翠欲滴的稻田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与远处的树丛、环绕的群山,融成一片碧绿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