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悲歌(下)

——一个九旬老人对日寇侵华的亲历回忆


林发海 撰述刘经国 整理

  遭难
  在陈家避难三年之后,父亲联系上原来帮工的店主李祥兴。李家有四家佃户,其中有吴氏三兄弟,老大吴邦家、老二吴邦本、老三吴邦道,还有一户姓姜的。1942年春季,父母带着我们转逃到吴家湾,借住吴邦本家,准备靠李祥兴佃户的租粮为生。不想当地连续三年大旱,李祥兴佃户自身难保。当地农民靠吃野荸荠、野菜、树皮为生,我们的生活就更加困难,只得以黄岭木花、山荆条叶,甚至观音土为生,经常饿得昏昏沉沉,浑身乏力。
  1942年春末,为了维持生活,母亲把穿烂的裤腿做成布袋,父亲和哥哥拿着布袋和赊来的竹篮,从当阳育溪河贩运李子到周集卖。哥哥背着布袋,父亲扛着篮子。途经一片松林,突然窜出一名国民党散兵,端着枪拦路搜身。可怜父亲微薄本钱刚刚进货,还没来得及回本,哪里还有余钱?匪兵见一无所获,气得飞踹一脚,还恶狠狠地骂道:“穷鬼,滚!”不料,这一脚踹进父亲的破衣洞,匪兵被意外绊倒。这家伙恼羞成怒,起身抡起枪托,朝父亲一顿乱砸。父亲当即晕死过去,等到苏醒后,踉踉跄跄拖到家,随即瘫倒在地。接着几天,父亲大口吐血,病情日重,卧床不起。
  父亲病重之时,家里更加困难。4岁的小妹只能吃到树叶、野菜稀汤,天天喊肚子饿,要东西吃。由于严重营养不良,经常拉稀,造成长期脱肛。那天晚上半夜,小妹持续不断地哭泣,边哭边喊:“妈妈明天去周集啊……买果子(即油条)回来啊……要买一盒(12根)啊……我要吃啊……”她不停地嚎叫。当时自己不太懂事,暗嫌妹妹吵得睡不着觉。渐渐地,妹妹力气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慢慢睡着了。天没亮,父母的哭声和房东的叹息声惊醒了我,原来小妹已经断气。父亲正病卧在床,母亲饿得体力不支,加上过度悲伤,已经动弹不得。房东吴家兄弟见状,赶忙找来衣物,包裹好妹妹,夹在腋下,送到屋后山林,挖个小坑埋葬。
  1942年底,父亲终于支撑不住。有一天,天没亮,我又被母亲的哭声惊醒,原来父亲已经在后半夜含恨而去。幸亏吴家老大吴邦家牵头,李祥兴的其他3家佃户一起帮忙,从山上砍下一棵古松树,锯成五节做成棺材。父亲在停放4至5天后,被安葬在妹妹旁边的山头上。
  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和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母亲不得不于1943年初,将我和哥哥先后送给吴邦道、却正兴、袁某某等当放牛娃,为的是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回家
  1945年8月的一天上午,我在吴家湾后山上,正骑在牛背上放牛。远见一大队鬼子兵,我连忙将牛赶入附近的黑松林躲藏。见鬼子兵没有散团入村扫荡,只有收尾的两个进村,很快又归队。一会儿,附近传来高声欢呼:“日本鬼子投降啦!日本鬼子投降啦!”顿时,全村老少蜂拥而出,有的高声宣读日本投降书,有的猛敲锅碗瓢盆,有的击打犁耳贯(音)头(铁制耕田农具),有的鸣放土枪(鸟铳),热烈欢庆胜利。这是村上从未见过的狂欢,有人点燃稻草,竟然烧毁了村里好几垛柴草。
  终于,我们可以回家了。9月,母亲就带着我们兄妹三人,提着简单的衣物,急切地从吴家湾出发,满怀期待地回到枣园街的家里。可是,我看到的是一幅荒芜破败的景象:我家院子的第一进门面房,已经被邻居张家占用;第三进堂屋后面的所有建筑(占总面积一半以上),包括天井、正房、厢房、大屋、猪圈等全被毁坏,只剩下3米多高的孤零零的山墙,以及地面上混杂的瓦砾、碎石、木屑、积水、乱草等等……。
  经历七年漂泊,我们终于又回到自己的家,但已物是人非,恍若隔世。六人出去,四人回来,父亲和小妹永远长眠异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