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是篾匠


■刘康胜
  外公喜欢编篾,是远近闻名的篾匠。自我记事时起,外公就一直醉心于编篾,积年累月中他已把这活儿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外公身子骨不好,家里人不让他干重活,可他那结了厚茧的双手一停下来,心里就憋得慌。我儿时,家境尚殷实,外公编篾多半是为了爱好。他在离家不远的园子里种了不少毛竹,手痒时便会提着砍刀去放倒几条竹子,饶有兴趣地破竹编篾。他编的簸箕、竹篮之类多半也不是拿去集市卖的,一般是村子里谁家有需要,他便大展手艺。
  编篾需要经过砍、锯、切、剖、拉、撬、编等复杂工序,一根普通的竹竿到外公手上,很快便成了艺术品。外公靠在一把旧木椅旁,篾刀、小锯、凿子、锤子和度篾齿等工具散落一地。不多会,他便把竹竿分解成数不清的篾条,再用削刀把篾条逐条切开。这些篾条粗细均匀、青黄分明。破篾工作完成后,接下来就是编框,这是细活,也是累活。外公对自己的编篾活要求很高,每把竹篾绕一圈,他就会仔细地用锤子把篾条敲匀、打实,再用削刀逐个把篾刺剔除,直至摸篾框的表面不再扎手为止。几天工夫下来,一个个精巧耐用的提篮、箩筐、筲箕、筛子等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我的童年记忆也被外公的竹篾编织过。空暇之时,他会用编簸箕剩下的边料编织成大花猫或者孙悟空模型之类的。它们栩栩如生的,活像皮影戏里嘻哈哼唱的道具。可我最喜欢的,是外公编织的大黑牛。大黑牛顶着两只又长又弯的牛角,一条长长的尾巴低垂得几乎挨到了地面。外公说,用手拨弄它的尾巴,可以晃动。我试着摇了摇它的尾巴,果然可以摆动呢。
  我上中学时,家里的负担重了很多,外公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为了补贴家用,外公会把编好的篾具拿到集市上卖。外公编的篾具物美价廉,是市场上的抢手货,一般半个墟日,他就会把篾具卖完。外公总会把卖了簸箕的钱换来几斤香蕉或者糖果之类的,回来后分与我们吃。碰到我们外出求学的日子,他就把这些零食藏在衣柜里。等我们回来时,他再把糖果拿出来,而糖果早已糊糊地黏在裹纸上了。我们嚷着、闹着,要外公再去买好吃的。外公也不恼,乐呵呵地一味应允着。
  有时,外公为了赶第二天的墟日,晚上也会加班加点编篾。夏夜闷热得很,他会把主战场搬到平房顶上。楼梯房橙黄的灯光往门外探出头来,星月灯火,交相辉映。外公就坐在灯下,双手在竹篾之间来回游动。“一夜凉侵蕲竹簟,最宜攲枕听鸣蛙”,我们一群小娃便躺在铺在楼顶的凉席上听蛙鸣、数星星。外公小憩时,会给我们讲牛郎织女、食人周等民间故事,大伙儿都听得入了神。那时,我总觉得天上的星星永远也不会掉落,蛙声永远也不会停歇,时光如“山涧依硗瘠”,缓慢而充实。
  外公去世时,家里人把他编篾的工具箱留存了下来。时光荏苒,廿载飞逝。去年年底,清理杂物房时,我们发现角落里的工具箱——这承载着外公的荣耀和不舍的遗物。如今,篾制品的市场已经随外公那一代人的逝去而日渐没落。只是我依然在怀念,怀念那些纯粹的手艺人,怀念那些纯粹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