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在粤西电白,那是个美丽的地方,有山有海,物产丰富,尤其荔枝、龙眼、水东芥菜与小海鱼最为出名。还有许多美食,如水东鸭粥、电城蚝炸、博贺墨鱼饼、霞洞豆腐等等,举不胜举。而我尤爱吃家乡的蛤蒌粑,因为吃到的不仅是大自然的清香,也是家乡的味道和泥土的芬芳,让乡愁在肠胃里萦绕四季。
蛤蒌粑的芬芳来自蛤蒌叶。在家乡的翠竹旁、草丛里、屋角檐下,尤其是一些幽暗、荫凉处,常能寻见蛤蒌叶的踪迹。蛤蒌叶形如心,色如碧波,叶脉里仿佛隐现着彩线勾画出的暗纹,透出几分生命深处寂静的张力。它贴着家乡的皮肤蜿蜒蔓延,每到一处落脚,便香气四溢,绿影照人。我不仅喜欢它的味道,更喜欢它的品质。它身处幽暗、潮湿之地,却努力向阳,一身碧绿,自始至终焕发着天地之灵气。
记得小时候,家乡的经济还很困难,乡里有一间只能读到小学一年级的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只是一座土房,土房有两间大小不一的房间,小房间住老师兼储放大队里的番薯,大房间则作教室。
学校坐落在村尾,附近生长着许多翠竹,翠竹下面匍匐着一丛丛蛤蒌叶。夏天一到,蛤蒌叶便从竹子旁蔓延到学校的屋檐下。我喜欢在学校屋檐下摘蛤蒌叶,把蛤蒌叶塞满布书包,弄得全身沾满芬芳。蛤蒌叶生命力极强,等到我第二天来学校时,昨天摘去叶子的茎节上,已神奇地萌发出小小的嫩芽。
学校只有一位老师,也是我的一年级老师,叫李创国。他是一位不埋怨环境、努力向上的年轻人,年龄约莫十八。他是外镇过来任教的,后来却成了我村人的女婿。当时我村还没有电,点煤油灯。太阳一下山,渔村就沉寂下来,鲜有人走动,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海涛声。他很耐得住寂寞,也很自强,一边教书,一边自学英语。恢复高考后他考上了大学,后在大学任教,现在早已退休。听说他没有闲着,依然热爱文学,出了几本书,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以前我与李创国老师没有什么联系,近几年却日益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文学这条纽带吧,也许是因为家乡的蛤蒌叶吧。我依稀记得,每到夏天,在学校的那间小房间里,也时常放着蛤蒌叶。它是老师日常生活的佐料,是老师热爱生活的烟火气。
母亲生前也喜欢蛤蒌叶。她有些迷信,喜欢摘些蛤蒌叶放在大门边、窗台上,说是蛤蒌叶的香气能祛邪气、避蛇虫。我有次摘下蛤蒌叶来细看,发现叶面光滑如镜,碧绿如翡翠,确实没有虫子啃咬过的痕迹。凭这点,可以印证母亲所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不能一味说她迷信。
每逢端午,母亲会摘回许多肥厚的蛤蒌叶,细心洗净,再在热锅里焯烫一下。蛤蒌叶顿时变得柔软芳香,然后快速捞起,摊铺在竹箕上放凉。母亲将猪肉切成细粒,加上炒好的花生碎,拌上糖、盐、油、五香粉等调味料做成馅,裹入压扁的糯米团中,收口捏紧,再用蛤蒌叶包好,放入蒸笼蒸三、四十分钟。乡村的傍晚,彩霞满天,院子里的灶膛中木柴噼啪作响,白气氤氲缭绕。蛤蒌叶在热浪里舒展起伏,渐渐蒸透,便渗出一层翡翠般的汁液来。那水汽里,沁人心脾的芬芳悄然钻入肺腑,温柔地抚摸着家乡的每个角落。
时光如同流水,静静带走了许多东西。
家乡的灶台与绿影,也渐行渐远了。母亲虽已远走,但大嫂们依然保持着做蛤蒌粑的习惯。我每年都能吃上几次家乡寄来的蛤蒌粑。蛤蒌叶的芬芳不仅留存在唇齿间,还像一片充满绿意的芯片,植根于我此生记忆的最深处。
编辑:刘敬源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