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段古荔园(外二首)


■臧棣
北方的记忆中,岭南荔枝
红宝石般的甘美果实,
只能由飞奔的血汗马来递送;
别的工具,都不配。
别的方式,都不足以估量
离开枝条后,它是如何
在千里迢迢中颠簸却依然
能保持住一个天成的浑圆的。
烟波浩渺,红尘滚滚,
路途越遥远,刻骨的回味
就越能清晰过滤出时间
也无法湮没的,它对人的味蕾的
一次永久的打磨;即使没有那些妃子,
同样灿烂的微笑也会绽放在
生命的盼望中;因为它本身的品质,
也因为内心的尺度,其实更严格。
而它作为百果之王,
引发的嫉妒,其实一点也不暧昧;
毕竟,它的无患子科扳机
扣动过历史中最显赫的权力。
换句话说,原本绝对不可能
并置在一起的,权力和荔枝,
确实曾被放在传说中的天平上,
且倾斜朝向荔枝,也确实可观地发生了。
茂名荔枝
原来还真有一个时节
是只属于荔红的;硕果累累,
颜色鲜艳得就好像瞎子
也能凭借它轻轻的摇动
看透甜蜜的真相。
不到岭南,汉语诗歌中
最著名的隐喻果实:红杏和荔枝,
仿佛很难确定哪一种
更撬动过生命的偏见。
一旦抬头可见浮山岭,
原产地就缩影在小东江的倒影中。
更奇妙的,一旦有机会回到
大地的常识中,我的虚心
每时每刻都比我本人
更喜欢旁听当地人耐心地
为远道的朋友区分品种的秘密:
从黑叶到桂味,最古老的,
也要学会服软最口感的;
从冰荔到妃子笑,最会笑的,
不一定排名就最靠前;
但是从糯米糍到白糖罂,
最美味的,一定有助于最终
就连外地人也能准确地辨识
谁才是荔枝中的荔枝。
罗非鱼基地参观记
非洲过来的。所以颜色偏银灰,
而从体型的变化看,
它似乎更适应岭南的气候;
即使有台风不时掀翻
水中的镜子,它也能从另外的倒影里
窥测到你对它的态度是否端正;
浇灌荔枝和龙眼的水
好像也要从它的喉咙里过滤一下,
才更能赢得扎根的信任;
在金塘镇,甚至水稻的香味,
它闻过的过的,也和我们闻过的不一样。
更形象的名字是“非洲鲫鱼”,
但并不多刺;反骨已进化成
它渴望通过你的胃口
去打开迷宫深处的几个缺口。
口感以外,你真的可以被信任吗?
埃及罗非鱼,莫桑比克罗非鱼,
红罗非鱼,吉富罗非鱼,奥尼罗非鱼,
不论品种如何,体型都很匀称,
比起其他的淡水鱼,更具有
一种粗野的美感。宽大的侧体
甚至看上去像带鳞的峭壁;
没错,是我说的。而且,我也愿意
对它牵涉的另一个隐喻负责——
它身上网状斑纹尤其耐看,
就像遥远星座的亲密的暗号。
很早熟,对水中的欢乐
比我们领悟得更透彻,更坚决。
繁殖是神圣的。交配期间
雄性和雌性会一起协调
它们身上的婚姻色,直至好色
完美回归到本色。忙碌的雄鱼
会用嘴代替锄头,在淤泥中
做成一个幸福的产卵窝;
你认不出的话,就谦虚一点;
最后一幕,我觉得人类
即使不能完全掌握,也应该
从神秘的惭愧中获得一点启发——
受精完成后,罗非雌鱼会用嘴含卵,
反反复复,却不会弄丢一粒;
它更信任亲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