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荔枝树
■卢其生
这一次,我坐长途大巴车回来。重温一下这种感觉,也挺有意思。下班后,匆匆的收拾几件行李,又急急地赶车,然后把自己交给司机,和这熟悉而悠长的路程。剩下的,就做个旁观者,看一车的人,看一路的车,和一路的山山水水。然而,心里还是计算着几点可以回到家。我也在看自己,这么多年了,似乎没变,总喜欢在这两点来来回回。
院子里有几棵荔枝树,是祖母种下的,已有八十多年树龄。树干早已老态龙钟,树叶却四季常绿。在高州,八十多年树龄的荔枝树算不上古树,顶多算是老树吧。在我看来,荔枝树无所谓老,也无所谓未老,像祖母,很老了,却又不觉得她老,几十年来,也就一个模样。
每次回来,车子停在荔枝树下,缓缓地取下行李,推开家门,向祖母请安,然后倾听她的嘘寒问暖。祖母记性好,总会问起上次离开时她的叮嘱,是否有照做,诸如口渴了少喝冰冻汽水,遇事不要与人交恶等等。每次看到一个“完整”而又“听话”的孙子,祖母的安乐之情溢于言表。
前年临过年的冬天,104岁的祖母油尽灯枯,驾鹤西去。生老病死,本是时间的过程,也是人生常态,从此她在天堂安息,我在人间怀念。
这次回来,荔枝已经挂满果子,绿豆大小,密密麻麻,让人看到心生欢喜。
懂事以来,这几棵荔枝树总是在夏天,给我和邻居的小孩子,带来“漫长”的期盼。开春后,繁花满树,蜜蜂飞来了,蜜蜂又飞走了,然后,花落成果,逐渐长到手指般大小,终于,天气渐热,荔枝一粒一粒地相继成熟。从甜中带酸,直吃到挂在枝头最隐秘的幸存的最后一粒荔枝。
祖母对我成长的盼望是否也一样?
荔枝年年都有,我却不再是祖母怀中的小猴子。荔枝树下,告别时,再也听不到祖母对我的再三叮嘱,再也看不到她那佝偻的身躯,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与我挥别,荔枝树丫也在微风中摆动。
现在,老父亲在料理着这几棵荔枝树。退休后,父亲和母亲留守老家养老。他很珍爱这几棵老树,时常在电话里和我讨论关于荔枝树的日常。我知道,这是我们与树的交流,与老家的交流。
父亲以专业的态度来探究,如何让荔枝树生机勃发,硕果累累。对于父亲来说,荔枝树的长势和收成是头等大事。精神上以荔枝树作为寄托,并让身体得到适当的锻炼,这也是我希望的结果。
孩子们也很喜欢这几棵树的荔枝。父亲说这是桂味,好吃的品种。早几年前,我从家里的荔枝树嫁接了两棵树苗,种在惠州的房子后面。我也尝试像父亲一样,对荔枝树适时喷药施肥,修剪枝叶。荔枝树去年终于开始挂果了,可是,果子的个头和味道,都明显比不上高州的出品。我时常凝视着小小的荔枝树,除了历经的岁月和身处的时空不一样,其余的,并无两样。
真是略有遗憾。
苏轼在《惠州一绝》中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句。试想,当时的苏轼若身处高州,他的体验和感叹将会更加浓烈。每年到了5月份,从包茂高速经过高州,那种满荔枝树的山头,连绵不绝,深深浅浅的红果盖住绿叶,真是甜蜜的海洋。
父亲告诉我,今年荔枝果农收成一定会很好。家里的荔枝树也会硕果累累,压弯枝丫。
真好!等到荔枝成熟的时候,一定带着我的孩子,我的朋友,回到高州,回到老家,坐在老荔枝树下,边摘边吃。
这是我们的“荔枝节”。我想,这种快乐像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