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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屋
■ 陈刘雄
家中的老屋是父亲在20世纪40年代建成的,占地面积不大,不到200平方米,为泥墙房,老屋背靠树木茂密的大岭山,屋地下挖了一条可容下十多个人的秘密地道。那年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革命。这老屋成了当时的交通联络站。20世纪90年代,父亲患上重疾离世,这老屋是父亲唯一的遗产。父亲离世前,曾多次郑重其事提出,要我们保护好这老屋。
母亲自然很重视。我们在村头已建好了漂亮的楼房,叫母亲搬迁到新屋住,她拒绝了,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我觉得住在老屋很舒适呀,冬暖夏凉!屋里若没人住,很容易霉坏东西,甚至屋会坍塌。老屋若坍塌了,怎么对得住你们的父亲?怎么对得住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老同志?”为了保护老屋,母亲算是优秀的保护者,老屋屋顶的梁和格子腐了,母亲就叫人换新的,瓦面被冰雹打坏了,就到瓦店里买新瓦换,每天给老屋打扫得一尘不染。
天有不测风云。那年“黑格比”台风正面袭击粤西,一片片黑压压的云笼罩着大地,雷电抽打着银鞭子,风像无数匹野马向我飞驰而来。母亲心急如焚,我从来未见母亲这样紧张过。我赶紧迁置年迈的母亲到家中的新楼房住,母亲却犟着不肯走,急得我团团转。我看出了她的心思,我先是从家里搬出杉木梁子,将老屋四周墙体撑实,接着用梯子冒着生命危险爬上屋顶,用红砖压固瓦面,这时她才放心离开。风越吹越大,凶神恶煞般地狂吼着,咆哮着,刹那间,雨哗哗地下着,老屋被白色的雨帘笼罩着,为了安置母亲和保护好老屋,我被淋得像落汤鸡,差点被狂风卷走。忽然,“咔啦”一声响,老屋前面那棵桉树被台风连根拔起,重重地压在老屋一角,老屋塌了一侧。母亲目睹此场面,呜呜哭了起来。我知道这是她第二次哭,第一次哭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像父亲那样坚强,再苦再累的活儿也没见她呻吟过,而老屋塌了一侧,简直是要她的命根子啊!
灾后重修老屋自然落在我肩上。不久我调到城里工作,为了更好地照顾母亲,我向母亲提出随我到城里生活,她又拒绝了,她认真地说:“就算外面多么热闹,生活多舒适惬意,也难以抑制我心中对老屋的牵挂,住在老屋,有股强大精神动力默默地支撑着,使我活得开心,活得健康。你知道吗?它不是一般的老屋,它是化吴边区的一个革命据点,那些不怕牺牲,不怕流血的老党员干部,以老屋做阵营,与国民党反动派和土豪地主作了无数次的英勇斗争,取得了无数次的革命胜利。那时的老屋就像一个摇篮,培养了一大批革命干部,又像个屏障,保护了无数个生命。老屋在我心目中,它是伟大的,能住在老屋是我一生福份和荣幸!我常常因此想起你坚贞不屈的父亲:一次他为躲避国民党反动派的搜捕,在野外的山洞里蹲了三天三夜,也不叫一声苦;又有一次被国民党官兵拉去刑讯逼供,受尽了人间难以忍受的折磨,他咬紧牙关只字不吐露我党的秘密。儿子,今天幸福生活来之不易,饮水不忘挖井人,你要好好地工作,这才对得住千千万万为党为国捐躯的烈士!”母亲说得很激动,边说边颤抖着嘴唇,深陷的眼睛流出了泪花。母亲那番话,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中。
自母亲去世后,老屋便闲置了。很快老屋就长满了杂草,老屋的瓦面大半塌了下来,显得十分破落和苍凉。我望着这荒废的老屋,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便产生了出资修复老屋的念头,刚好前年我退休了。为了使老屋不失文物价值,我特请来文物专家评估和设计修复,经打价,修复好老屋共需资金20万元。妻子愣住了,皱着眉头对我说:“我们家庭一向不富裕,孩子大学毕业后好不容易在省城找到一份工作,他很需要钱买房子呀!花这么多钱修老屋值得吗?再说,老家已建了新楼房。”我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觉得孩子目前缺的不是钱,而是一种精神,一种红色精神,留给孩子的精神比物质还重要呀。如果孩子有了红色精神,他更容易创造出一片新天地来。我觉得我们党员、干部、群众及年轻一代人,如今最需要的就是红色精神,用红色精神武装人民,人才能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家才兴,国才强!我们修复老屋,就是抢救红色革命遗址,为下一步打造展示红色教育场所作铺垫。”妻子还是想不通:“既然老屋是红色革命遗址,修葺红色革命遗址算得上是公事呀,既然是公事,那么就不能由个人出资啊!”“话不能这样说,老屋是自己的,再说修好老屋、保护好老屋是父母的一片心愿,将红色精神一代代传下去,这是我们‘红二代’义不容辞的责任。”我耐心地解释。不久,我便从自己的公积金拿出了20万元来维修老屋,还原老屋古朴沧桑的风貌。我还在老屋前面的空地移植上两棵高大的松柏,它既象征我父母朝气蓬勃的精气神,更是象征众多革命同志的革命精神永远长青。
个人出资修葺革命文物一事被镇委、镇人民政府领导知道后,他们为我此举感动,镇破例出资20万元为老屋布展,要建一个革命历史展览馆,还请来市委党史研究室的同志帮忙查找编写老屋的革命历史资料,我也主动提供一些珍贵的图片、实物和补充些革命历史资料。众志成城。经多方努力,全市第一个镇村级革命历史展览馆建起来了。镇领导考虑我是老屋的主人,比较熟悉老屋的历史,欣然接受我的请求,委派我为该展览馆的讲解员。说实话,那段时间我心里像吃了蜜,逢人就是笑。
过去显得冷清的老屋,如今变得人流如织。我穿起了端庄的服装,戴上红领巾,腰间系着对讲机,忙得说个不停。妻子望着我扮成这个模样,举起了大拇指,露出了甜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