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也 红


■阿明

第十八章

  上章说到张松东在新半岛酒店接到李秀芹时,发觉她已精神失常了。他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范文喜你这个畜生!”同时又想知道昨晚范文喜到底是怎么折磨她的,便哄李秀芹:“秀芹,秀芹,振作点!你先告诉我昨晚怎么了?”
  陷入恐惧的李秀芹不断推搡,试图挣脱张松东搀扶的手,嘴里念念有词:“我要回家,告诉我妈,有人打我!别碰我,我怕……”任凭张松东怎么询问,李秀芹都是说这几句话。无奈之下,张松东把李秀芹接回到“江景花园”项目部,安置在办公室休息。怎知李秀芹状态愈发癫狂,不仅将办公室里的物品摔打得满地都是,连两个被叫来照顾她的销售部小姐,也被她推打得鼻青脸肿。办公室里一直响起她声嘶力竭狂的哭喊:“我要回家!告诉我妈,有人打我!”
  张松东虽然心情坏到了极点,但依然保持冷静。他决定送李秀芹到医院治疗,便打电话到山阳县城一中,找到李秀芹的父亲,告知李秀芹生病了,请他和夫人一起来江南市看护照料。接着叫上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员工强力将李秀芹带上车,自己亲自陪着来到市医院。
  经医生诊断,李秀芹因遭遇暴力侵犯患上应激障碍,伴随状态恶化出现了恐惧症、躁狂症和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建议马上转入专业的精神病院治疗。随即,张松东送李秀芹到了江南市郊的精神病医院。又经一番强力检查,李秀芹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再不复往日靓丽可人的模样。医生给李秀芹打了氯丙嗪镇静剂,暂时安置在观察室,待李秀芹父母来后,再办理入院。
  看着昏睡中的李秀芹,张松东百感交集。他又想到和尚为他解签时说过的八字谶言:“桃花朵朵,命犯佳人。”他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一个个“佳人”的脸:风情万种的徐艳芬、青春洋溢的陈小雅,差点到手的韩小倩……还有许多逢场作戏、一夜风流的艳遇。张松东想,李秀芹有此厄运也是她命中注定的——这般自我开脱后,他心里的那点愧疚也就消散了。
  傍晚时分,李秀芹父母才转辗找到精神病医院来。在病房走廊上,张松东上前握住李秀芹父亲的手:“李老师,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秀芹。”同时,脸上露出半真半假的痛苦神色。
  李秀芹父亲是山阳县一中语文老师,母亲是化学老师。虽然仅五十岁出头,但都满头白发。两老一直把李秀芹视为掌上明珠,李秀芹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江南市财政局,更以李秀芹为荣。一早接到张松东电话,两老感觉如晴天霹雳,一路跌跌撞撞赶来市区,午饭也没有顾得上吃。眼下,看到躺在病房里的女儿,他们也差点要“疯”了。
  两位老人奔至病床两侧,分别握着李秀芹的左右手,顿时老泪纵横,不停泣声呼唤着“芹儿”。大概亲子连心,在他们的声声叫唤下,李秀芹过了不一会儿就睁眼醒来。她像看见陌生人一样瞪大了眼,用力抽回自己的双手,猛地屈膝坐起身,紧抱着被子往床头墙边缩去,带着惊恐的声音问:“你们是谁?我在哪里?我要见我妈!”
  看到宝贝女儿此刻竟连眼前的父母都不认识了,秀芹妈哭出了声音:“芹儿!我就是妈啊!”“不!我妈会保护我,不会让坏人打我,你们不是!”一顿大喊后,李秀芹从病床跳到地上,赤脚就要往病房门口冲去。张松东早已让随行的两位男员工守在门口,二人及时将她拦下。闻声而来的医生、护士动作熟练地把她架回到病床上,又给她打了一针氯丙嗪。李秀芹父亲痛心不已,一把拉过张松东,厉色问到底是谁让他女儿变成这样的。张松东当然不会如实相告,只推脱说不知道。
  这时,医生走过来向两老解释了李秀芹的病情,他们听后更伤心无措,只能先给李秀芹办理入院治疗,接下来每天到医院探视一次。在等待医院办理手续时,张松东叫司机弄来几盒快餐面,同两老一起草草吃了一点。随后,张松东把两老安排到附近招待所住下。等这些事情全都安顿好,张松东便走了。
  返回市区的路上,张松东忽然想起前几天收到父亲来信,还没回复,目睹今天的情形,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很久没有过的思亲之情。于是,他临时决定,让司机送他到老家过一夜,两个男员工随车回市区,司机第二天上午再来接他。
  江南精神病医院距张松东老家不到五华里,仅一刻钟,他便回到了儿时生活的良张村。良张村有五百多户人家,清一色姓张,历史上出了许多名人雅士。村中祠堂敬奉着西汉开国功臣张良,据村里长老说是汉末时由于董卓兵乱,张良后人带领族人南迁来到江南定居,后代为纪念这位祖先就起村名为“良张村”。
  张松东在村口下了车。虽夜幕降临,但今晚月亮高照,他能清楚地看到儿时熟悉的瓢状鱼塘,还有三棵数百年的大榕树,像三个巨型的将军日夜把守着村口。张松东小学时就过继给姑妈做养子,被接到山阳县城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自那时离开良张村后,这么多年张松东仅回来过几次,家里的情况也基本是从父亲寄来的书信中得知。
  张松东经过几户人家门口,村民们都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他。由于心情不大好,张松东也没有同他们打招呼寒暄,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他走的这条村巷宽约两米,脚下山石铺成的路,由于年代久远,已有斑驳的痕迹。他家呈长方形的院子,院子边上还垒了七八平米猪圈。院子后建有两排老房子,前排中间开了条通道,后排则连着三间房。
  小时候,张松东住在前排的西边那间,爷爷奶奶和父母住在后排。前几年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了。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大弟高中没毕业就创业,承包江岭鸡场,怎知去年发鸡瘟,赔了十多万。二弟今年高考失手,去外面打工至今音讯皆无。小妹现在读高中住校,每周回来一次。这些消息都是从他父亲前几天寄来的信上得知。
  久违地站在自家院子门前,张松东竟感到有些恍惚。院子小门约一米高,主要是防鸡狗猪往外跑。这时是九十年代初,村里刚刚通上电,张松东父母为了省电,电灯泡是用15瓦的,家里场景比较昏暗。借着洒进院子里的月光,张松东一眼看见老父亲正佝偻着在喂猪,老母亲低头切着给猪喂食的番薯叶。这幅情景让张松东产生了些微的愧疚感。他推门入来,喊了声:“爸妈,我回来了。”这一喊,霎时把两老吓了一跳。还是老母亲反应稍快,放下手上的菜刀,双手撑着双膝,慢慢站起身,望向他:“阿东,是你吗?”
  “是我,妈!前几天接到家里寄来的信,今晚特意回来看看。”快步上前搀住母亲,张松东张口又撒了一个谎。松东妈双手抓着他的左手臂,仰头望着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眼含泪花:“阿东啊,妈时时都挂着你啊!”张松东垂头说:“妈,阿东不孝,没能留在身边照顾您二老。”
  松东妈忍住泪水,转头对着丈夫说:“来福啊,猪就不喂了,我们再弄个菜吃饭。”
  张来福看到大儿子也高兴得很,把余下的潲水全倒进猪食盆,拿着潲水桶往厨房走,经过张松东面前时,停了一下:“阿东,饿了吧?”“爸,我还不饿。”
  过了一会儿,张来福就弄好了饭菜。他们仨入到厨房,在空地上,先放个水盆,再在水盆上放块四方木板,就成了饭桌。饭桌摆上一汤三菜,有番豆汤、辣椒炒番豆、煮南瓜和煎鸡蛋。煎鸡蛋是临时加的,米饭是两老已做好的,张来福把米饭分成三碗,先给张松东盛了满满的一碗,自己和妻子只装得小半碗。张松东已在精神病医院吃了一点面条,他把碗里的饭又分给父母一大半,三个人推推让让,都说自己吃不了。
  张松东想起自己平日里美食佳肴、山珍海味,心情非常复杂,眼眶一阵发热。他把饭碗筷子往饭桌上一放,双膝跪地,两手抱拳,分别向父亲母亲三叩首,流着泪说:“阿东永远铭记爸妈的生养之恩!待明年江景花园建好后,一定接你们到市区享福!”
  松东妈慌忙过来扶起儿子,心想住城市高楼是要花大钱的,二儿子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呐,实在不愿意给大儿子添麻烦,就笑着说:“阿东,你对我们的好心领了,我和你爸在良张村生活挺好的,去大城市不习惯。”
  说到这,她望了一眼不善言辞的张来福,继续说:“要让我们俩享福,你最好就快生个一儿半女。如果你们夫妻工作忙,带不了,就送到乡下来,我和你爸带。”江南市本地称照顾小孩为“带”。张松东想想自己结婚已近四年,除度蜜月那段时间,后来同媳妇的夫妻生活也没几次,自己在外风流快活,家都很少回,便也怪不得媳妇迟迟没怀上了。母亲想承欢膝下,他心中也赞同,于是点头答应了。
  正是这次母亲的提醒,让回去后的张松东把生孩子这件事提上了日程,有意同媳妇多亲近,可媳妇还是一直没能怀上。怎知“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张松东和售楼小姐小秦仅两三次,小秦却怀上了,于是张松东花了一大笔钱,让小秦生下来一个胖小子,刚满月就抱回家,骗媳妇说是从孤儿院抱回来的。张松东后来还同老婆儿子回过良张村,让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这是后话。
  当天夜里,张松东住在小时候的房间,想起儿时很多事情,几乎一夜没睡。天一亮,司机就来了。张松东从包里取出五千块钱,硬塞到母亲手里,就上车匆匆赶回江南市。
  到了市区,司机问张松东:“老板,是回江景项目部吗?”张松东答:“不回!到市委大院八号楼,团市委办公室。”张松东早就想好,李秀芹已疯了,天天好房地产公司总经理这个位置得换人,此人选非团市委城乡部部长陈小雅莫属。他这趟是找老同学李沁要人去的。
  张松东能否将陈小雅从团市委挖角到自己的公司呢?请看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