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潮


■黄康生
  一觉醒来,罗掌柜发现墙壁是湿漉漉的,地板是湿漉漉的,被褥是湿漉漉的,空气也是湿漉漉的,随手抓一把仿佛就能拧出水来。
  窗外弥漫着一团团雾气。浓稠的雾气浸湿了大街小巷,浸湿了亭台楼阁,浸湿了花草树木,鸟儿在树梢间跳跃,抖毛,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尽快抖落身上的露水。
  “‘渣南’‘杀’来了,赶紧关死门窗。”罗掌柜隐约听见一阵喊叫声,她循声搜寻,发现声音是从隔壁老王家传来的。老王常年患有类风湿病和慢性支气管炎,每逢“回南天”,他就咳嗽个不停,感觉要把肺咳出来……
  “回南天,‘渣南’;回南天,‘渣南’……”罗掌柜用力关上门窗,锁起来,再加一条链子。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渣南”早已从门缝砖缝里钻进来,屋里屋外全是“渣南”的魅影。
  渣南奈若何?此时,湿气已从墙壁上冒出来,从地底下钻出来,从镜子渗进来。墙面、地面、镜面,楼梯、楼道、楼板都在冒水,到处湿漉漉、黏糊糊的。
  墙上的水珠如黄豆般大小,密密麻麻的,罗掌柜用抹布擦来擦去,但怎么擦都擦不干。衣服也是晒了又晒,但怎么晒也晒不干。
  客厅的地板已开始渗水,变得潮湿起来。泰迪狗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像喝醉酒的样子。波斯猫的脚底仿佛抹了油,走路一瘸一拐的,不断打滑摔倒,摔到怀疑人生。
  鱼缸里的鱼儿已从池底浮上水面,嘴巴一张一闭的,有时还发出“叭哒、叭哒”的声响。
  潮湿的南风越吹越烈,电视机机顶盒越来越潮。罗掌柜一按遥控器,电视机即发出啪啪嘶嘶的放电声,电视画面及图像均模糊不清。
  镜子,本来是用来照人的,可“渣南”一来,镜子直接变成了水雾镜。罗掌柜凑近镜子一照,哎呀,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罗掌柜赶紧搬来凳子,擦拭镜子里的水雾。然而,水雾还没擦干,天就下起了阴雨,淅淅沥沥的。
  阴雨密密斜斜地飘在空中,犹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笼罩着大地。从远处看,那阴雨好像下在窗外,又好像下在窗内,把罗掌柜的心浇了个透。
  罗掌柜出生在南方边陲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自小命运多舛,出生还没过百日,父亲就去世了。家里孩子多,全靠母亲一人支撑。罗掌柜从小就学会喂猪、养鸡、放羊。后来她只身赴鹏城闯荡,并在潮湿的天空下打拼,结果打出了一个商业神话。
  可命运刚给了罗掌柜一点糖,又马上给了她当头一棒。在一次旅行中,她意外坠落山崖。后来,她又被奸人诬告陷害,险些丢了性命……
  风雨无常,冷暖未可知。此时,阴雨依旧下个不停,下得路断人稀。罗掌柜用手托腮,出神望着窗外:“这飘洒的雨,是天国的泪水吗?”
  正午时分,阴雨越下越大,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啦啦地落下,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
  雨雾交织,能见度急速转差。远处什么树呀,楼呀,花呀,车呀,人呀统统看不见,似乎一切都在雾里,一切都在梦中。
  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雨雾,罗掌柜心中升起一种似有似无的迷茫感。
  “回南天气雨如麻,雾压江南十万家”。雨雾还未散去,回南天又趁机杀个“回马枪”。
  在雨雾和回南天的“双面夹击”之下,罗掌柜家中秒变水帘洞,天花板的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木地板受潮后迅速变形开裂起拱,罗掌柜赶紧用拖布拖地,但越拖越湿。
  “空窗湿气渍残篇,湿气添寒酤酒夜。”掌灯时分,窗外还是嘈杂一片,吵得罗掌柜心烦意乱。
  有人说,回南天就是南方人的噩梦,让人无处躲,无处藏。罗掌柜和许多南方人一样,每年春夏之交,都会被回南天的“湿魔法”反复蹂躏折磨。
  “南方的回南天,北方的倒春寒。”与北方的倒春寒相比,南方的回南天除了冷,还有湿。
  在罗掌柜的印象中,今年的“回南天”似乎来得更早更猛一些,空气湿度也一路“狂飙”。
  “千寒易除,一湿难去”,罗掌柜打开手机,点击实时温湿度计,发现空气湿度高达99%。
  罗掌柜倒吸了一口气:“呼吸一次,顶喝八杯水呢!”
  在湿气的笼罩下,墙壁、地板、家什及物品不是发霉就是发芽。
  一转身,罗掌柜就发现墙壁上,凹槽边,马桶旁以及一些旮旯拐角处全都长出霉斑。桌脚、床脚、柜角甚至长出细密的绿色霉菌。
  堆在厨房一角的橙子已发霉腐烂,表皮长满了“绿毛”;大蒜、甘薯也趁“湿”蹿出长长的“绿芽”。
  罗掌柜一遍遍地擦拭这些霉菌,可擦来擦去都擦不干,擦拭后的第二天,霉菌又生发出来,一坨接一坨。看着这些散发出霉菌孢子的霉垢,罗掌柜的心情也跟着“发霉”。
  湿气裹着霉菌,四处飘散。不知是吸入湿气或是吸入霉菌,罗掌柜突感胸闷气促,吞咽困难。后经医生诊断为“气管发霉”。
  过了三十六个时辰,雨非但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麻雀躲在屋檐下,唧唧地叫着,显得十分落寞。
  “哗啦啦”的雨无情地打在雀巢上,雨水直唰唰从巢檐泻下。此时,家里的墙壁、地板、窗台,就连光滑的衣柜上全冒出返潮的水珠。
  砧板、铁锅、瓷碗、石盆,甚至是衣架、书架、窗帘架都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霉菌。很快,那一丝丝霉变的味道,便从床上,从褥内,从鞋边,从身体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
  发霉的霉菌野蛮地生,疯狂地长,不消一盏茶功夫,便爬满墙头墙尾。
  墙头上的霉菌密密麻麻,大面积连成一片,散发出难闻刺鼻的味道。
  罗掌柜先用干牙刷擦拭霉菌,再用棉布蘸上适量酒精刷洗墙体,但奇怪的是,无论怎么擦,霉菌都消除不掉。
  “回南天,满窗泪”罗掌柜用流泪眼望着发霉的墙。
  “谁能用爱烘干我这颗潮湿的心给我一声问候一点温情……”罗掌柜赶紧点燃香薰蜡烛,然后用发霉的嗓子唱起《潮湿的心》。歌声随风飘过大海,飘过河流,飘向太阳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