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征远
　　我的母亲90多岁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她一生勤劳俭朴，深得乡邻敬重，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糊涂。
　　小时候，母亲就有糊涂的毛病。有一天傍晚，她带着我到池塘边摘菜，发现已经快要干涸的池塘里有一条塘虱鱼正往污泥里钻，母亲用箕畚把它捉了起来。她笑眯眯对我说，明天早上，我给你煮塘虱粥吃。第二天起床时，母亲已经加入葱花煮好了鱼粥。她对我说，我吃不惯这粥，你吃吧，我还是吃白粥算了。我端起大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时候，饥饿得很，塘虱粥那是天上人间的美味。母亲真是太糊涂了，怎么能说这粥不好吃呢。我甚至把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才哼着歌蹦蹦跳跳去上学。
　　母亲除了农活、家务活干得好，还是个做籺能手。那时粮食不够吃，家里人多，逢上节日能吃上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每当母亲做好了籺，将它们蒸熟之后，我们便偷偷地趁她不注意拿些来吃。有一次她明明做了200个籺晾在簸箕上，可转眼我们就吃了十多个。等她从厨房回到大厅的时候，她自言自语说，我记得做了200个籺，怎么现在少了这么多？罢了罢了，我再做多些。我们藏在房子里偷偷地笑了，好个糊涂的母亲！等我们冲到外面疯跑回来后，母亲对我们说，饿了吗？饿了拿籺吃。我摸摸还是滚圆的肚子说，我不饿，今晚再吃，母亲微微地笑了。
　　我的家乡是储良龙眼之乡，房前屋后的丘陵上漫山遍野都是龙眼树。除了采摘龙眼去卖给收购点之外，村民们还制作元肉。夏天到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窑炉烘焙龙眼。母亲最喜欢在晚饭后，把一簸箕一簸箕挑好的龙眼肉放在灶上烘焙。这是最原始的元肉制作方法，能充分体现元肉“南方人参”的功效。我们最喜欢的就是，等母亲做好了元肉，然后抓一大把抛向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每年做好的元肉，母亲还来不及用袋子装好，我们已经偷吃了三分之一。而母亲常常说，同样重量的龙眼，怎么人家做的元肉这么多，我做的这么少呢？明年要做多一点才够分。听着糊涂母亲的糊涂话，我们捂住嘴偷着乐。
　　有一年，天气干旱，整整半年没有下雨，村里的水井几乎都水量不足。那时候，还没有什么自来水，干旱可让村民愁坏了。我家的水井呢，水量还是比较充足，但很多邻居都来挑水，水就明显不够用了。有个邻居甚至等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来挑水洗猪栏。每当这个邻居喂完猪的时候，母亲就爱往村尾的万胜婆那里聊天。有次我从外面回来，发觉水井里的水早用完了，没办法洗澡。我对母亲说，你怎么不在家里看住水井，我没有水洗澡了。母亲说，可能今天水井确实没有多少水吧，到今晚就有了。这个老母亲，真是老糊涂，肯定是邻居偷偷用了！一直到晚上11点多的时候，我才从井里打了两桶水上来洗澡。
　　今年年初的时候，母亲不慎在大厅里跌倒，弄断了大腿骨。我们将她送到医院动手术。由于年纪太大，出院后她无法站立，生活不能自理。亲人们大多分散在各地工作，大家都很忙，最后不得已将她送到养老院，大家有空就去看望她！
　　刚进养老院的时候，母亲一下子不适应，但渐渐和周围的老人熟络起来。每当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她总是说，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大家不要挂念，我从来没有想起过你们。说得很坚决，但我分明看见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有次我去看她，护理问她，这是你哪个儿子来看你啦？她说，这是大儿子。你早点走吧，家里事忙，现在荔枝龙眼都挂果了，需要多点料理。而第二次我再去时，刚好在楼下遇到护理。她对我说，上次你走的时候，你母亲一直在窗边看着你。她说，其实这是我小儿子。我鼻子一酸，我的糊涂母亲呀，你可以出声让我留多一会儿的，为什么要在窗边呆那么久。这几天多雨，天气有点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