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为斌妈心情沉重地回到家，打开厅门，发现一片漆黑，心里一惊——儿子去哪了？她赶紧拉亮灯，才看见罗为斌俯卧在沙发上，身体微微颤抖。
　　她快步上前用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感觉滚烫滚烫的，不由惊呼道：“斌儿，你发高烧了啊！去医院好吗？”罗为斌侧转了一下身体，声音虚弱地答：“我躺一下就好了……”为斌妈着急忙慌地从家里药箱取来一包退热散和两片安乃近，让罗为斌兑开水服下。
　　看着眼前三魂不见七魄的儿子，为斌妈既无奈又心疼：“你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妈先给你煮碗面条吧？任何事都不如身体要紧啊！”
　　罗为斌背过身去，面朝沙发里侧，不想应话，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吃。
　　为斌妈长长叹了一口气：“斌儿，你是妈的命根子，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啊。”
　　“妈，没——事。”罗为斌也不想让母亲担忧，可心中郁结难消，无法强打起精神来。
　　“斌儿，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不忍见儿子这般消沉，为斌妈尝试开口劝道。
　　可罗为斌对韩小倩情根深种，信誓旦旦：“妈，我这辈子非小倩不娶！”
　　“斌儿，我刚才在韩家，看到小倩了，她的态度非常坚决——”为斌妈的话还没说完，罗为斌便抬起手轻摇了一下她的手臂，声音颤颤哀求道：“妈，不要说了！”
　　为斌妈伸手握住罗为斌无力垂落的右手，心想儿子弄成这副模样都是因为韩小倩闷不吭声地同别人谈了恋爱。想起韩劲交代的“任务”，她接着追问：“小倩在同谁谈恋爱啊？韩劲让我回来问你，还说他知道了才好想办法。”
　　“我不知道。”罗为斌现在心乱如麻，不想让两家父母太操心，决定暂时先不把龙涛明说出来。他此时的心境，恰似《也红词》说的：“幽情谁问，寂寞欹香鬓。黄昏近，落红成阵，尽是东风恨。”
　　而罗为斌苦苦爱恋着的韩小倩，昨晚也一夜无眠。她辗转反侧，思前想后，深觉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让罗为斌对她死心，主动放弃娶她，爸爸才不会再逼她，她才能够从上一辈人的恩情纠缠中解脱。于是第二天，韩小倩早早来到办公室，将办公桌上的东西稍作归整后，开始给罗为斌写信——
　　为斌哥：
　　展信佳，见字如晤。今日提笔写下这封信，只因一直有些心里话难与你当面倾诉，只好化作文字，望你能听我细细说来。
　　为斌哥，我们是一起在公安大院玩耍长大的，还有铁蛋、阿狗、小胖子和小花他们几个，我们从小就是亲如兄弟姐妹的好朋友。我一直唤你作“哥哥”，而在我心里也早就把你当成了亲哥哥。这么多年来，你像对待亲妹妹那样一直保护我、照顾我，对此我心怀感激。
　　从小到大，爸爸总和我说罗伯伯在战场上救了他，罗伯伯对我们一家有救命之恩。为了报这个“恩”，长辈们给你我结了“娃娃亲”。我们两家都是山东鲁南人，讲究恩怨分明、知恩图报，这也是我一直接受的家庭教育，但我非常清楚，恩情和爱情完全是两回事，我们不应该混为一谈。
　　为斌哥，两家父母是旧社会的过来人，如果他们有像“娃娃亲”这类包办婚姻的旧社会封建残余思想，情有可原。但你我已是新时代的青年，怎能还如此迂腐地循旧礼、听父命，任由长辈摆布我们的人生呢？
　　为斌哥，无论从前、现在还是到了将来，我都永远将你当作亲哥哥！请你务必明白，若我同你之间是爱情，哪怕没有父母之命，我都会嫁给你，可事实是我另有了所爱之人，那么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缔结婚姻关系的。长久以来，在我俩的“婚约”问题上，我父母为了给你家报恩一直对我施加压力，使我不堪烦忧，所以我恳求你，像小时候保护我、照顾我那样帮助我解除这份深重的负担吧！非常感谢！
　　为斌哥，爸爸经常夸奖你事业心重、工作能力强，我相信他的眼光，我也认为你是非常优秀的兄长。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将来一定会遇到与你真心相爱的好姑娘。我衷心祝愿你不仅在事业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且在爱情里早日觅得佳人，获得真正的幸福！
　　此致
　　敬礼！

　　你的妹妹韩小倩
　　10月8日

　　
写到这里，韩小倩放下笔，从头到尾读了几遍，反复斟酌字句，唯恐有哪个字、哪句话说的意思不够准确到位，再误导罗为斌想入非非。韩小倩将信纸简单地对折两下就塞入信封，然后在信封写上罗为斌的地址并贴上邮票——此时的韩小倩完全没有给龙涛明手折千纸鹤那般的细致柔情，满心只想赶紧把这封信寄出去，好早日断了罗为斌对自己的念想。
　　随后，韩小倩拿着这封信来到综合室，正好蒋刚在，便对蒋刚说：“蒋刚，你上午出市区吗？”蒋刚笑着应道：“听韩秘书吩咐。”“请你帮我拿这封信到市邮电局投递。”“好哩。”蒋刚爽快答应。刚好他今天要到市区采购一批办公用品，应下韩小倩投递信件这桩小事不过做个顺水人情。
　　其实，按照蒋刚热心助人的习惯，即使不去市区办事，也会专程帮韩小倩跑这一趟的。调来树脂总厂不过三个月，有心潜伏深入厂内职员关系网的蒋刚已经凭借热心肠，迅速在领导同事之间树立了好口碑，用韩小倩的话说，他就是厂里的“活雷锋”。举个例子，蒋刚很细心，发现打字室、司机室和综合室有不少年轻人早上贪睡，来不及吃早餐就匆忙到厂上班了，他便每天一早到市区早餐店，打包好一大袋油条、馒头和煎饼带回厂，分发给没吃早餐的同事，天天如此。有一次蒋刚感冒发烧了，还特地打电话到早餐店，请店家将早餐送到树脂总厂来，令打字室那些女孩感动得直流眼泪。
　　现在厂里对蒋刚赞不绝口的人很多，但对蒋刚忌惮得想要他死的人也有，那就是保卫科那两位已深陷“毒窝”的正、副科长。自陈桂和刘宏宏当了波叔在江南市的毒品“拆家”后，“生意”做得那叫一个“兴隆”。可这样的“好景”并不长，这段时间，公安部门不断加大对毒品的打击力度，下线人员纷纷落网，江南市毒品市场一时风声鹤唳。刘宏宏已有几次电话联系交易后，他手下派去接头交货的“散仔”和买家就被抓捕了，这让陈桂和刘宏宏开始怀疑身边可能埋伏了警方的线人或卧底。
　　前天，顶风作案的刘宏宏刚从包装车间打完电话，神色紧张地准备离开，这时蒋刚走了进来，和他当场打了个照面。
　　蒋刚笑呵呵地拦下刘宏宏，一脸关心样问道：“刘科，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这一问可把本就心中有鬼的刘宏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右手搓了搓裤腿，有些不自然地同蒋刚打马虎眼：“没啥事，这天下太平的能有啥大事，我就是急着上洗手间而已哈！”说完，向蒋刚摆摆手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溜走了。
　　蒋刚本就是监测到包装车间有异常通讯情况，才匆匆赶来侦查的。此刻望着刘宏宏显得落荒而逃的背影，他炯炯的目光中流露出探究的意味，喃喃自语道：“看来有‘鱼’要浮出水面了！”敏锐察觉到刘宏宏行为古怪，或许内藏文章，不过为免打草惊蛇，他决定继续观察等待多两日，看能不能跟到刘宏宏去和下线交易这条更有用的线索，然后再向罗为斌报告。
　　却不知他的谨慎，反倒给了刘宏宏先下手的机会。当日，刘宏宏回到保卫科室，立即把自己碰到蒋刚的细节同陈桂讲了。陈桂面色凝重，联想到前几次交易失败和每当电话交易时，蒋刚必到现场，基本肯定了蒋刚就是卧底。特别是刘宏宏已暴露，必须尽快除掉“后患”。晚上，他们两个又同波叔商量了一个“万全之策”。
　　很快，时间来到了陈桂和刘宏宏给蒋刚布下“天罗地网”的日子，也正是蒋刚要去市区采购的这天。他口袋里揣着韩小倩交付的信件，步出总厂大楼门口，准备去车班要车出市区。突然，刘宏宏骑着自行车从大楼门口经过，并向厂内驶去。只见车头挂着一个白色帆布袋，袋子底部透出的印痕样子像是台电话机，蒋刚立马警惕起来，寻思着这很有可能就是刘宏宏用来联系毒品交易的那台“分机”，顾不上再多细想，蒋刚疾跑到办公楼东边的单车棚，骑上一辆自行车就追了上去。
　　树脂总厂面积很大，厂区内各种钢塔林立，液化物料罐成片相接，大大小小的管线在管廊架上纵横交错，加上各生产装置区不是长方形就是正方形的，导致厂内马路转弯处都为直角，这给追踪刘宏宏的蒋刚造成了视线受阻的困难。眼看刘宏宏就要消失在九号路拐弯角，蒋刚心急如焚，脚下蹬得飞快。
　　说时迟那时快，蒋刚刚骑出拐角处，一辆八轮货车直冲蒋刚急速而来，因为距离太近，蒋刚眼看已躲闪不及，只能作出本能反应使劲蹬开自行车，借力让自己的上半身向旁飚出货车车轮。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蒋刚的双脚已被货车辗过，倒在血泊中痛昏了过去。过了一会儿，附近作业区的人才闻声赶至，报了警，并打电话到医护室，通知厂医到现场来做抢救。
　　待厂医赶到现场，检查说蒋刚可能双腿粉碎性骨折，而且失血过多，生命迹象微弱，迅速将蒋刚送往了市医院。陈桂打电话向总厂长龙涛明汇报了这起事故，接到的指示是立即成立以他为组长，安全科副科长陈建为副组长的事故调查小组。陈桂窃喜这道指示正中他下怀，当天下午二时就给出了蒋刚的车祸属于一起厂内交通事故的结论报告。
　　车祸发生后，保护蒋刚安全的内线迅速把消息告知了罗为斌，罗大队长迅速赶至市医院。经向医生确认，蒋刚还有生命迹象，但伤势严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抢救后要转入监护病房继续观察治疗。罗为斌马上将情况向韩劲副局长汇报。韩劲接报后，认为蒋刚隶属省禁毒总队，便将他的情况告知省禁毒总队，并上报给了市委书记许东。许东高度重视，命令韩劲成立专案调查组深入展开调查，同时致电市医院院长，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挽救蒋刚的生命。
　　韩劲汇报完后，也赶到医院并在院长办公室紧急召开了案情分析及后续应对工作会议。他提出，鉴于当前事态突变，务必集中警力三管齐下：一是全力抢救蒋刚，待他病情稳定后迅速秘密转往省医院；二是马上对外宣布蒋刚“死讯”，制造假象放松树脂总厂嫌疑人等的警惕；三是暂不对那名肇事司机采取任何强制措施，但由刑警支队实施秘密监视。看此人能不能牵出藏在背后的“黑手”。
　　上午十二时，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抢救，蒋刚终于脱离了危险，但依旧昏迷不醒。罗为斌征得医生同意，套着抗菌抗病毒的白大褂、戴着医用手套，来到他病床前含着泪水，庄严地给战友敬了个军礼！罗为斌离开监护病房后，护士长给他递上蒋刚出事时血迹斑斑的衣服。他坐在值班室，心情沉重地检查衣袋里的物品，掏出了一条手帕，四张拾元面额人民币和一封信，都沾有血渍。罗为斌仔细检查，发现手帕右下角绣有“小凤”两字，罗为斌为战友的铁骨柔情深深敬服。再一看，这封沾有血渍的信，赫然写着“罗为斌同志收”。看着这熟悉的字迹，罗为斌一下子懵了：“小倩写给自己的信怎么在蒋刚身上？”信内容写了什么？职业素养制止了他打开信封的冲动，他要把信交到领导手中打开。
　　罗为斌用护士托盘装上这些物品交给韩劲。韩劲一眼便认出了女儿的字迹，心里满是狐疑：“怎么蒋刚身上会有小倩写给为斌的信？”于是戴上胶手套，打开信封，两页单行信纸，一页写满，一页写了三分之一，字体粗重有力。罗为斌也靠近过来，一同阅读了信的内容。
　　罗为斌看完，两颗豆大的眼泪无声地掉下来。韩劲本来想说，我生出了个浑蛋女儿！但看到值班室还有几个干警，便忍住不说，脸色气得铁青。韩劲向同事要来一支红塔山烟，狠狠地抽了几口，待情绪平静下来后，示意其他干警离开，以领导的口气交代罗为斌：“罗大队长，目前重中之重是保护蒋刚生命安全。蒋刚可能侦查到关键线索，毒犯要杀人灭口。你除了加强在医院的安保力量外，一定要按蒋刚牺牲的情形来办。同时，蒋刚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你通知小倩到派出所，询问这封信怎么在蒋刚身上。毒犯猖狂至极，我们不能错失时机！”罗为斌坚定地应答：“坚决按韩局指示办！”
　　韩劲离开后，罗为斌马上交代通知韩小倩到派出所。
　　这边罗为斌他们在研究韩小倩的信件怎么在蒋刚身上，那边陈桂则惴惴不安。下午三时，独自来到帝皇酒店订了个饮茶包间，然后在前台借用电话约见波叔。
　　他们俩见面后点了一壶茶，面对面坐着，表情各异，陈桂一脸忧心忡忡，波叔却气定神闲。陈桂在事故现场调查时，听到的是蒋刚虽已身受重伤，可还没有完全断气，他担心蒋刚万一被抢救了过来，不仅灭口不成还反而给警方增加了肇事司机这个突破口。波叔看着陈桂坐立不安的模样，一边拿起桌上的茶杯呷茶，一边说：“我从医院那边收到了最新消息，蒋刚因失血过多救治不及，已死亡。那名司机是经了好几手另雇来的，同你我根本就没接触过，完全不用担心。”
　　陈桂一时半信半疑。波叔脸部横肉一颤，“嘿嘿”两声后，接着奸笑说：“陈桂呀，要是今天蒋刚没死成，那么要死的第一个就是我那远房侄子，看来他命大哇！”陈桂听了，心里一紧，深觉波叔心狠手辣的同时，更惊恐于自己其实也同刘宏宏一样，生命掌握在波叔手中。
　　如此惊心动魄的一日过后，身陷泥淖的陈桂与刘宏宏将何去何从？而罗为斌同韩小倩在派出所见面后，两人又会产生怎样的矛盾纠缠？请看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