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紫荆花

■石雪萍


  南方油城的春,今年来得迟走得也快,刚脱下羽绒服换上薄外套没几天,长衬衣还来不及穿,短袖便急着上场了。待我回过神来,已是四月,紫荆花的花期怕是已经过了。楼下有一条五十米的紫荆花道,我常去,在初春和仲春,见紫荆花像是见久违的老朋友一般。过了仲春,天气变得炎热,紫荆花也开始败落,预想着是一派颓然的景象,不舍也不忍,我便不再去了。
  搬到城东这几年,我看到的紫荆花都是满树满树开着的。这里的紫荆花花色有两种,一种白,一种粉。老树开白色花,小树是后来种的,开粉色花。老树们伏在高大的建筑物下,老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不得劲。花一开,倒是出奇的热闹,像给老树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上了一件厚厚的貂毛大衣。叶子藏在貂皮大衣里是瞧不见的,仿佛光有花朵没有叶子。等风起,那轻柔的皮毛跟着风漾来漾去,叶子也扑个缝儿探头探脑的。大自然是最神奇的调色师,这个说法在粉色紫荆花上表现得淋漓尽致。那种粉不是一成不变的匀称的粉,而是像水墨画一样。水墨画有浓墨、淡墨、极淡墨和焦墨,那么,紫荆花的粉有着浓粉、淡粉、极淡粉和焦粉,一片花瓣就可以有多种不同的色调,着实令人惊叹。
  紫荆花盛放的时候,年轻的老师们会带着小娃娃来这里“找春天”。阳光正好,柔和的光线给紫荆花娇美的面容打上高光。大自然怕也是最高级的美妆师。盛妆之下,紫荆花丝毫不害羞,落落大方地站在春天里,任娃娃们看个够,闻个够,摸个够。风一来,它们就借机飘在小娃娃的头上、肩上,钻进小娃娃的眼里、心里、梦里。
  我是不看落花的,我总认为:丰盈的生命才是最具价值的。花也是一样。三月下旬,紫荆花已抓不牢枝头了。四月,只剩一派惨淡的光景。对着空落的枝头怀念繁花似锦的盛况,褪去美妆变得丑陋不堪的容颜,繁华尽失的紫荆花树重现衰颓,如此一来,不免想到葬花的黛玉,薄命悲情,心有戚戚。这样“红消香断有谁怜?”的悲伤出现在春天里是不适宜的。
  然而,我又生出了几分愧疚——我耽于已成定局的困境,心绪凌乱,结果错失了久违的老朋友,心中始终不安。是该去看一眼的,去看看空落的枝头是否尚存游丝般的痕迹,或许,那也是一种宽慰。
  我去看紫荆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一群也是“迟到”的娃娃,他们依旧蹦蹦跳跳,错过了春天里最好的景致,他们竟没有半分的失落。经历了一场蓄力的盛放,紫荆花树似乎元气大伤,枯瘦得很,光秃秃的枝头低垂着,草丛上铺了一层落英。境况不算太糟糕:单薄的紫荆花瓣纵使失去了光泽,但依然白得纯洁,粉得可爱,即便是沾染了尘土,却又变成了另一种不同的色调,倒增添了几分趣味。忽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不正像是在春天里盖着的那条多彩丝棉被吗?——离开了枝头的紫荆花竟变成了大地的丝棉被!一股暖意缓缓地流过我的心间。一起涌现的还有清代诗人龚自珍笔下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或许,再过几天,便再也看不清紫荆花的容颜了,它们会随着时光腐烂、消融,直至完全消失,寻不到一丝儿它们来过的痕迹。
  消失意味着消亡吗?不尽然。生命消逝的同时意味着新生,这两种状态不过是存在于不同的时空里罢了。空落的枝头里藏着不落空的等待。时光匆匆,种子会发芽,小树会长大,花苞会展开,待到来年春天,依然会迎来一派繁花盛景,新的娃娃依然会在花树下蹦蹦跳跳找春天。或许,也会像今天这样,春天已去,他们忙着捡起最后一朵紫荆花夹在心爱的书页里,忙着围观穿梭在“丝棉被”下搬运食物的蚂蚁或打架的甲虫,忙着去发现一个新的世界。何忧之有?何惧之有呢?
  生命就是这样,无谓高低,有进场,有退场,此消彼长,更替轮回,生生不息,此为自然之道。人,也一样。